第三章 只愛看同一張臉 (三)

年畫幾乎是下意識嗯了一聲,等腦子轉過來,立即低了頭,“哦。”

這麽純凈上進的少年,竟然是因為貧窮輟了學。

她從小見到的都是愛玩愛鬧、瞎蹦達打遊戲的小男生,從沒接觸過像他這般的少年,只覺得有點懵,心裏爛開一個檸檬般,酸酸的,連帶著喉頭都發澀。

兩個人都是無話,她收了筷子,轉身去掏錢包,錢遞給他說:“我吃好了。”

顧天北不接也不看她,聲音低卻字字清晰:“我請你,謝謝你借我的書。”

微揚的下巴滿是少年的自尊與堅持。

年畫也不拉扯,將錢塞回兜裏順手拿起碗筷,“我幫你收碗。”

話音未落已被顧天北扣住碗沿,下一秒,他聲色繃緊,“怎麽都沒動?”

本來也就半碗的量,她挑來挑去只吃了幾小口。

他微皺了眉,“不好吃?”

年畫低頭,蚊子哼哼般,“我……我在家吃了晚飯。”

顧天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從有些掉漆的桌面移到她稚氣的臉龐上,“再吃點,浪費糧食不好,要惜福。”

年畫二話都沒有,捏起筷子拼命往嘴裏塞。

三分鐘後,她停下來,面露難色。

湯汁被吸走大半,面都沱了,胖嘟嘟的一根根糾纏到一起,賣相慘淡。

顧天北負手看她將面條倒掉,到嘴邊的話忍了忍,將碗從她手裏抽出來,擠上洗潔精,沖水,洗凈,一點點擦幹放到消毒碗櫃裏。

他背對著年畫,聲音有些僵:“既然不是為了吃面,你以後,還是別來了。”他組織著措辭,盡量放緩了語氣,“我們不適合做朋友。”

……

身後久久沒有聲響,他回頭,卻險些撞上她湊近的身子,小姑娘將將到他胸口,仰起頭來滿臉無知無畏,“沒試過怎麽知道不適合做朋友?我覺得我們挺相似的,都身不由己,都沒有自由,挺適合做朋友的。”

身不由己?是指她被父母逼著讀書?他被生活逼著輟學?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他卻羨慕她有這樣任性的權利。

……

顧天北自己不知道是被氣笑了,還是被逗笑了,鎖了門緊走幾步,跟上已經雄赳赳氣昂昂走遠的小姑娘。

“喂,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

……

年畫家在學校附近,離面館也只隔了兩條街,十分鐘能走到的距離,愣是被她兜兜轉轉走了近半個小時。

等到了小區門口才後悔,天黑透了,路上行人都沒幾個,不知道他家離得遠不遠,回去會不會不安全。

“進去,以後別來了。”顧天北調整下背包帶,轉身欲走,想了想,又轉回身來,僵硬地對她揮一揮手。

年畫走近他,從衣兜裏摸出一個小諾基亞,仰臉問:“小北哥,我以後能給你打電話嗎?”

顧天北望著她身後的沉重夜幕,一眼望不到頭的黑,緩緩搖頭。

她舉起兩根手指到耳邊保證,“我絕對不對騷擾你的!”

面前少年依然不為所動。

小姑娘垂了頭,“看來你真的很討厭我。那好,”她輕嘆口氣:“你家離得遠嗎?路上要注意安全,沒有你的手機號,我連你有沒有安全到家都不知道。”

她強忍住失望,笑著對他擺手再見,轉身進去。

肩膀被輕拍一下,回頭就撞上顧天北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他略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難得地與她四目相對,“……我沒有手機。”

……

年畫很久沒再出現,顧天北依然重復著繁忙的生活。每晚九點半收工,步行近四十分鐘回到住所,獨自看書到半夜。

這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樣整理餐具,彭哥從走廊探頭喊他出來。

“小北,來,去送個外賣。”

手中被塞進一張紙片,上面是彭哥用鉛筆寫下的送貨地址。

他接過,“店裏不是不送外賣?”

彭哥拍一把他的背,“忙的時候是不送,現在不是也沒什麽客人了嘛,送上門的生意哪有拒絕的,再說,人家願意多加十塊錢跑腿費呢。”

他拎著打包好的外賣袋就往顧天北手裏塞,“不遠,快去快回。”

顧天北在老板的叮囑下,將外賣袋掛在單車把手上,用一只手扶著,一溜煙騎遠了。

幾分鐘後,他出現在顧客家樓下,周圍滿是似曾相識的景致。

他將單車支好,打算上樓,剛一轉身眼前就冒出一個熟悉的小腦袋,年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往小花壇的隱蔽處拉。

顧天北作勢甩開她的手,腳步卻誠實地跟上去,“你有事嗎?我還要去送外賣,書過兩天就還你。”

穿著家居睡衣的小女孩身上滿是沐浴露的馨香,微微一動,就撲了個滿鼻。黑色長發濕漉漉散落在胸前背後,將衣服都染濕一片,她也不在意,指著自己的鼻子往他面前湊,“就是我點的外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