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真容

“新婚頭一夜你就去書房睡,”七娘子語氣冷冽。“是嫌許家的笑話還不夠大?”

許鳳佳也許已經很厭惡她,也許非常剛愎自用,但他畢竟是個將軍,對許家內宅的鬥爭也不會一無所知。

新婚夜兩個人在洞房裏怎麽吵是一回事,甚至圓房不圓房都無所謂,但他進書房睡,就太下七娘子的臉面了。

新嫁娘沒了臉面,在夫家受人輕視,到末了,吃虧的還是許家六房。

許鳳佳的腳步就沒有再往外邁,半晌,他終於轉過身去,俯身拾起長劍,還劍入鞘,將它拍到了立櫃上頭。

“以後刀劍不要亂動。”他的語氣仍是僵冷的,但卻已經不再怒火勃發。

都不是孩子了,爭吵固然可以發泄情緒,但解決不了問題。

七娘子微微一點頭,沖他扯了扯唇,就算是暫時休戰,她低聲道,“我要洗澡,得叫人進來服侍。”

見許鳳佳似乎沒有意見,她便親自開門出去,喊了立夏進來,吩咐了幾句,立夏自然前去安頓妥當,不過一刻鐘功夫,在小自鳴鐘敲響十二點的鐘聲之前,七娘子已是洗漱妥當,在合歡床上安頓了下來。

許鳳佳似乎是慣了自己打理起居,他又揮退侍女,只留一桶熱水相待,不多時也自屋內出來,自顧自地掀被躺倒,背向七娘子,不多時就傳出了微微的鼾聲。

七娘子這才安心下來。

在這樣的情緒下行周公之禮,那肯定是一場噩夢。

她推了推枕頭,將長發撥到胸前,安穩合目,或許是與許鳳佳的這一場對峙,實在是太消耗精神,她原本以為到了新環境,可能一夜無眠,卻是才閉眼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許鳳佳就將她推醒。

“今天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他面色沉冷,雖看不出不悅,但看著也決不開心。

七娘子默默翻身下床,立夏等人早候在一邊,進了凈房梳洗出來,她才想著問許鳳佳,“明德堂裏原來服侍的幾個人呢?”

許鳳佳搖了搖頭,不經意地交代,“西翼東翼用的人素來不同,西翼裏進出的都是我慣使的小廝,丫鬟沒有幾個,這幾年我在家的時候少,除了幾個灑掃婆子,西翼裏沒別人了。”

七娘子沉眉默默思索,輕輕地應了一聲,在桌邊坐下,和許鳳佳共進了一頓無言的早飯。

新婦進門,按理是要同一家人相互廝見,只是平國公要帶許鳳佳進宮謝恩,許鳳佳咬了兩個饅頭就匆匆而去,只撂了一句“老媽媽會來帶你”,就不見了人影。

他不在,七娘子反倒是放松了下來,她見天色還早,自鳴鐘才走到五點半,便一邊咬著栗子面小窩窩頭,一邊低眉沉思。

她和許鳳佳的這一場架還沒有吵完,只是兩人都叫了中場休息。

將來,是肯定還會再爆發沖突的。

從第一次見面到如今,世子爺對她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的確,這優越感來得也很自然。他是世家嫡子,父母血脈尊貴,自身能力又強,看她這個庶女,自然居高臨下。

從前她也沒有什麽好說的,身在屋檐下,自己的一條命在大太太和大老爺眼裏,未必比得過許鳳佳的一只手。對許鳳佳與許家人良好的自我感覺,她可以從心底不屑,但卻不得不承認他們也優越得很有道理。

但如今卻不一樣了。

嫡女的好日子在出閣前,庶女的好日子,卻在出閣後。

出閣前,生母掌權,嫡女金尊玉貴,同樣是姓楊的姐妹,她就硬是要尊貴幾分,人比人比死人,嫡女的心裏當然有優越感,日子過得就順心。出閣後,落差感一下就來了。新媳婦要受的苦,庶女忍得了,嫡女未必忍得下去。

庶女出閣前要處處小心,命賤如紙,誰看得不順,都能伸手揉搓。出閣後,她們的體面就代表了楊家的體面,不論父母都不會容許有人欺到楊家女頭上,和在家時的體面,沒有一點關系。就算大太太再不喜歡三娘子,若是三娘子被張家人排擠,一樣要為三娘子出頭,否則楊家體面何在?是以初娘子、三娘子、四娘子這三個姐姐出閣後的日子,反而更加順心。

她雖然有個嫡女的名分,但在心底,是從沒有把自己當作嫡女看待的。出閣前說一句話都要三思,做一件事也要前瞻後顧,只因她沒有一個靠山,全憑她自己。

出嫁後,事情就不一樣了,她有了唯一一個,也是最有力、最名正言順的靠山:娘家。

前後兩世身若浮萍,在什麽時候,可以說什麽話,做什麽事,七娘子心底怎能無數?從前日子過得謹慎憋屈,那是因為她沒有依靠。就算大老爺是她親爹,大太太是她嫡母,她也要像一個孤兒一樣行事,甚至於還要比孤兒更小心——她不能讓自己的不謹慎連累了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