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滿紙悲歌耳後鳴(第2/3頁)

“這都兩個月了,你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傅山低聲怒喝道。

褚仁回眸一笑,那笑容,像是勘破了生死一樣,雲淡風輕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爹爹……您終於不想再養著我這個廢人了嗎?那我走就是。”

“你這是說的什麽瘋話?”傅山的語氣中透著重重的無奈,說完,三根手指又搭上了褚仁的脈搏。

“又沒練功?!也沒吃藥?!”傅山大怒,用力甩了一下手中的藤條。

褚仁聽到那藤條的破風之聲,擡頭看了傅山一眼,又是一笑,“爹爹您打吧,您打我我還好受些……”

傅山終究是舍不得,只把那藤條重重地抽在桌案上,一疊紙,被藤條掠過的勁風激了起來,落在地上,滿地都是墨色的“懷思”二字。

這情景,好像在那裏見過,褚仁茫然的回憶著,那時候,散落滿地的是滿文不是漢文,是墨朱夾雜的顏色,而不是肅殺的黑與白,那天有雪,也有血,更有淚……轉眼之間,生的生,死的死,再也回不去從前。縱然褚仁的滿文再有什麽錯處,那教導他滿文的兩個人,再也不能提起朱筆,在墨色上寫下那點紅了……

“爹爹,反正我三十八歲就要死了,現在已經……”褚仁板著手指算了半天,似乎也沒算清楚,擡頭赧然一笑,“應該也沒幾年了,您就再忍我幾年,不成嗎?”

“你不吃藥,又不練功,只怕連三十八歲也活不到!”傅山恨恨地說道。

“那樣最好……”褚仁依然輕笑著。

傅山咬了咬牙,只覺得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把手中的食盒往桌上重重一頓,“吃面!吃完了吃藥!”

褚仁不說話,只輕輕搖了搖頭。

“這蝌蚪面是爹爹親手做的,配料與坊間的不同,用了五種面粉搭配,虛松柔軟,入口即化,你來嘗嘗!”傅山一邊柔聲說著,一邊把那面從食盒中取出,雞湯的香氣四溢開來,讓人食指大動。

傅山見褚仁不動,又補充道:“快吃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褚仁擡起頭來看著傅山,認真地說道:“這個身子是齊敏的,要過,也要過齊敏的生日。所以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生日在春天,已經過了。”

“好!你既然承認你是齊敏,那就好!三十八歲亡故的是傅仁,不是齊敏,你休要給我做出這半死不活的鬼樣子,好好治病養身!”傅山把那碗面向前推了推,把筷子塞到褚仁手裏。

褚仁捏著筷子,盯著那碗面看,只是不動。

過了片刻,傅山長嘆一聲:“你現在這個樣子,你阿瑪在天之靈看了,會喜歡嗎?”

褚仁一怔,擡頭呆呆地看向傅山,這可是傅山口中,第一次吐出“阿瑪”這兩個字,這個滿族的稱呼。

傅山被褚仁看得有些尷尬,搖了搖頭,輕聲嘆道:“爹爹要怎樣做,你才能振作起來,你說出來,爹爹一定為你做到。”

“這跟爹爹又沒有關系”褚仁低聲說著,“都是我的錯,我當時要是留在府裏,阿瑪一定不會想不開……”

“你難道要凈身嗎?你不怕你阿瑪心疼死?”傅山斥道。

“我要是聽眉哥哥的,不送那些刻刀就好了……”

“唉……人真要尋死,怎樣死不成?沒有刻刀,還有菜刀、柴刀……”

“我就是擔心會出這樣的事,結果還是出了……說好三十五年之後要相見的,阿瑪為什麽不守信約,丟下我一個人去了?”褚仁喃喃自語。

傅山無話,只是握緊了褚仁的手。

“或者我應該去叩閽[2]。”褚仁皺著眉頭,很認真地說。

“叩閽?你瘋了嗎?!叩閽無論虛實,都要先枷號一個月,期滿後杖責一百,你這身子,熬得過一百杖嗎?光枷號一個月便會奪了你的命去!你去翻翻史書,歷史上有幾例叩閽成功,全身而退的?”

“有……順治朝就有一例,似乎是個科場犯法之人的母親,後來就蒙了赦免。”“順治朝十八年間,僅此一例而已。你又怎知你能成功?”

“可是這十多年間,我竟然什麽都沒做,就這麽眼睜睜看著……看著……”褚仁說到這裏,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仁兒,你不是神仙,你來到這裏,並不能改變什麽。或許歷史就是這樣,你做過什麽,抑或你沒做什麽,都不會讓歷史變改,所以你不必自責。”傅山勸道。

“爹爹,您不也是一樣嗎?明知道大清定鼎三百年不會改變,還不是一樣做了很多?您做了,您會覺得心安,我也是一樣啊……”

傅山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長嘆了一聲,說道:“面快涼了,吃吧!不管今天是不是你生日,都別辜負了爹爹這一片心。”

褚仁聽了這話,也不說什麽,低下頭,拿過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有淚,滴入面湯中,倏忽便沒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