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冷浸幽人徹骨寒(第2/3頁)

看到穿著一身斬衰孝服的傅山,傅眉連禮數都顧不上了,聲音顫抖地問道:“奶奶……是奶奶嗎?什麽時候的事情?!”

“是……你們剛走沒幾天……就……”傅山也哽咽了,“也沒有什麽病,就那麽突然去了……”

“已經……下葬了嗎?”傅眉顫聲問道。

傅山重重點了一下頭。

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嗎?傅眉身子一晃,幾乎摔倒。

褚仁輕輕扶住了傅眉。“奶奶八十四歲高齡了,是喜喪呢,節哀順變吧……”

傅眉和褚仁換過孝服,雙雙來到傅山房內。

卻見傅山眉頭緊蹙,一臉嚴霜。

兩人有點不明所以,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都生出一絲忐忑來。

“把門關上。”傅山吩咐道,語氣很平淡,分不出喜怒。

褚仁返身把門關好,才發現窗子也是關著的。盛暑天時,屋內熱得像蒸籠。褚仁只覺得遍體都是汗,黏黏膩膩地很不舒服。

“你們跪下。”傅山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傅眉立刻撩衣跪倒,褚仁見狀,也跟著跪了下來,卻比傅眉偏後了半步。

褚仁垂著頭,眼睛盯著膝蓋之前的磚縫兒,腦中一片混沌,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但又隱約覺得,情況似乎有點不妙。

兩個人並排跪在一起,臀與腿,緊緊挨著。夏天的衣衫本薄,又被汗水浸濕了,這樣擠在一起,倒像是肌膚與肌膚貼在一起一樣,褚仁能感覺到傅眉的身子在輕輕地顫抖。

“眉兒,你應當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傅山一字一頓。

“是……”傅眉茫然地應著。

“朱氏的喘嗽又犯了,你該多體貼她一些。”

“是……”

“你已經年近而立,子嗣的事情,是當務之急……你祖母

過世之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沒能親眼看見重孫出世……”傅山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措辭,但最終還是只說了這樣的話,“你……好自為之!”

“爹爹……”傅眉擡起頭,抖著嘴唇,呆了半晌,終於還是低下頭去,應了聲,“是。兒子謹遵父親教誨。”

“你出去吧!”傅山揮了揮手。

傅眉有些驚訝,擡起頭來看了看傅山,又看了看褚仁,遲疑的問道:“那……仁兒呢?”

“你出去!”傅山微微提高了聲音。

傅眉終究不敢違拗父親的意思,緩緩地站了起來,順勢按了一下褚仁的肩膀,像是安慰,又像是叮嚀,隨後便慢慢轉過身,走了出去。

午後的陽光,轉過了一個角度,室內一下子便暗了下來。那種溫暖濕潤幽暗的感覺,讓人不由得昏昏欲睡。

傅山很久沒有開口。

褚仁也不說話,就那麽跪著,腦子裏一片空。

直到又一次藤條破風聲傳來。褚仁一縮肩膀,卻沒有感覺到痛,卻見那藤條砸在了身邊的青磚上。褚仁有點疑惑,擡起頭看了傅山一眼,眼神中帶著一點委屈,隨後便又低下頭去。

“怎麽?不服氣?覺得爹爹偏心?”傅山問道。

褚仁聽出傅山的語氣中並沒有慍怒,有些驚訝,又有些不解,小聲嘟囔道:“我哪裏敢,爹爹想怎麽教訓便怎麽教訓,總歸是我的錯,不關眉哥哥的事。”

“你認錯就好……我在城東給你置了處宅子,一應器物都備辦好了,你今晚就搬過去吧!以後白天來藥店,晚上回去住。你也大了,也該有個自己的家了。”

自己的家嗎……?褚仁心中暗嘆,天高地厚,雲蒼水茫,

天地之間何曾有過自己的家?京城石大人胡同的那一個,關起門來不要自己了;這裏的這一個,是自己親自選址,親手布置出來的,現在也不要自己了……四百年後的那個家,自從父母去世之後,就不再是自己的家了。家不只是一個房子,而是有人在等。縱然你富甲天下,買得起無數房子,但若房子中沒有那個你想見的人,終究不過是一堆冷冰冰的磚石瓦礫而已……

“仁兒……”傅山幹燥而溫暖的手,輕撫著褚仁的頂心,“朱氏自幼便有喘嗽之症,嫁過來後這幾年,本來已經調養差不多了,可是這兩年,病勢又重了許多……”

褚仁低著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這症候,爹爹也束手無策了,而今只有一個辦法或可一試。”傅山輕嘆。

聽到這裏,褚仁有些好奇,擡起頭來,靜靜地等著下文。

“凡婦人懷孕,體內氣血流動與平日不同,便如河流從枯水期到了汛期一般,諸如喘嗽、風濕諸症,症狀都會減輕。她這症候,若在孕期輔以針灸和湯藥,想要一舉根治,倒是並非沒有可能,至少……值得一試。”

褚仁邊聽邊點頭,渾然忘了此時並不是學習醫術的時候。

“所以……眉兒這段時間,要多陪著朱氏才行,你莫要去打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