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春正誰辨有王無(第2/3頁)

褚仁不知道又跪了多久,眼見月亮從窗子的一側,移到了另一側,終於逸出了窗戶的邊緣,再也看不見了,夜色也變得愈發濃黑。

膝蓋,像萬針攛刺一樣的痛,痛得褚仁雙腿顫抖,幾乎要落淚,只能咬牙強自忍耐。不能走,走了,明天拿什麽去見傅眉,但是就這樣跪著,跪到天明,能有什麽結果?褚仁心裏也沒有底。

實在是痛得受不了了,褚仁膝行著,蹭著那坐褥,一步一挪的,把那坐褥蹭到了床邊腳踏上,這樣跪上去,小腿變成傾斜的,膝蓋擡高了,便沒有那麽大壓力,松快了許多,雖然腳踏的邊緣正硌在小腿中間,但因有坐褥墊著,還不算難熬。

褚仁把臉伏在齊克新床上,腰背的疼痛也驟然一松,讓褚仁不禁昏昏欲睡。

雖然褚仁的動作很輕,但齊克新一直也沒睡,冷眼看著,突然便發作了出來,“跪不住了就滾!別在這裏礙眼!”

靜夜中,那聲音聽起來分外的大,褚仁嚇了一跳,渾身一顫,怯怯地叫了一聲:“阿瑪……”

齊克新索性坐了起來,大吼道:“你走不走?”說罷便用足尖踹向褚仁的肩膀。這一腳雖然力氣不大,但褚仁跪了很久,早已支撐不住,一下便被踹倒在地。

“我不走!”褚仁重新跪直身子,頂了一句。

“你再不走,我就打了!”齊克新雙手提起褚仁的肩膀,似乎想要把褚仁摜出去。

褚仁雙臂一振,掙脫齊克新的掌握,大吼道:“好!走就走!我走了就永遠不會回來了!我也不是你兒子,我叫傅仁,不叫齊敏,我是謀叛亂黨的九族,我現在就投案去!秋後你就等著給我收屍吧!”

“啪”的一聲,褚仁左頰重重挨了一下,被打倒在地。

血,瞬間便從褚仁的鼻孔中流了下來,褚仁忙用手背去擦,結果卻越擦越多,反倒是弄得到處都是。

門被撞開了,燈被重新燃起,古爾察堅實的臂膀摟住了褚仁的肩,另一只手,輕輕托起褚仁的下巴。

褚仁只感覺一股鹹腥的血氣,從鼻腔向喉嚨傾瀉而下,令人窒息。褚仁緊緊抓著古爾察的手腕哭訴道:“我耳朵……”

話未說完,便聽到古爾察喝道:“什麽人!敢夜闖貝勒府?!”

話音未落,一個月白的人影飛一樣掠了進來,來人正是傅眉。他到底是不放心褚仁,居然夜探王府。

“你說‘貝勒府’?是什麽意思?”褚仁困惑地看向古爾察。古爾察臉上掠過一抹黯然,並不答話,褚仁又轉頭看向齊克新,臉上盡是疑惑。

齊克新卻關切地問道:“耳朵怎麽了?”與此同時,傅眉也問出了同樣的話,兩個人的話,居然一個字都不差。

褚仁看著傅眉,淚止不住流淌,顫聲說道:“我的耳朵,聽不見了……”

傅眉忙拉過褚仁的手腕,探了探脈搏,安慰道:“別急,不礙事的。”說罷便轉身走到桌案前,運筆如飛,刷刷點點開著方子。

古爾察拿著帕子,為褚仁擦拭著臉上的血跡,褚仁卻抓住了古爾察的手,問道:“你為什麽說‘貝勒府’?”

古爾察別過臉,沒有回答。

門開著,一陣風吹過,此前齊克新一直拿著的那份邸報[2],恰好被吹落到褚仁身邊。那上面的“齊克新”三個字,很是醒目:“巽親王滿達海、端重親王齊克新、敬謹親王尼堪,此三王,從前諂媚睿王。及睿王死,分取其人口財貨諸物。三王向蒙太宗皇帝恩養有加,乃負先帝厚恩,諂附抗主逆行之睿王。罪一。後睿王死,飾為素有嫌怨,分取人口財貨諸物。罪一。且以宗潢昆弟,親王之貴,不思剪除逆黨之譚泰,反諂事之。罪一。伊等所犯情罪重大,應將王爵俱行削除,降為庶人。其奴仆莊園俱入官。得上旨:王與諸臣議,良是。但朕既經恩宥,不忍盡行削奪。三王俱著降為多羅貝勒。其舊有奴仆莊園牲畜諸物,著照多羅貝勒應得之數給與,余皆入官。其分取睿王家人牲畜財貨諸物,俱籍入官。投充漢人,余俱釋為民。”

褚仁越看,越是心驚,都已經盡削權柄了,皇上居然還是不放心,又奪了親王的爵位,十年征戰,浴血軍功,一朝打回原形,重新做回到貝勒。最可笑的是,反反復復,總是借著多爾袞由頭,黨附他不是,落井下石也不是。那譚泰擅權跋扈,前年獲罪時,全仗著齊克新揭露了他的種種不法行為,現在反過來又說他“不思剪除”,這真真是太沒有道理了……

那份邸報恰好落在褚仁的血跡上,漸漸地,斑斑點點的血滲了過來,將那墨色染得一片猙獰,仿佛每個字都在泣血。

傅眉寫完了兩張藥方,遞給齊克新,說道:“一外敷,一內服,請速派人去抓藥。”

齊克新冷然道:“你是什麽人,敢在我府上頤指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