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庾信滿天蕭瑟眼

室內,又只剩下褚仁和齊克新兩人。

褚仁委頓在地,依然看著那份邸報,短短二百余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覺得那些字反反復復在胸口滾動著,膨脹著,心裏憋著一口氣,找不到出口,郁悶得像是快要爆炸一般。齊克新……只怕是更難受吧……

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

“敏兒……”

“阿瑪……對不起!”

突然,兩人幾乎同時開了口。

齊克新伸過手去,似乎想要拉起褚仁。

與此同時,褚仁卻跪正了身形,重重磕了一個頭,懇求道:“阿瑪,求您了,幫眉哥哥一把吧!我不求您出頭,只求您幫忙出點主意,您久在官場,見多識廣,總能想出辦法的。剛才,我……說錯話了,不該那樣頂撞您,等眉哥哥走了,您打也好,罰也好,我都認了……求求您了!”

“你起來說話……”齊克新的手又向前伸了過去。

“阿瑪……”褚仁擡眼看著齊克新,眼裏是淚,也是懇求。

齊克新重重嘆息了一聲:“好吧,你先起來,容我想想該怎麽辦……”

“嗯!”褚仁破顏一笑,用力點了點頭,把猶沾染著血汙的手,放在了齊克新的手心。

褚仁跪得久了,已經站不住,齊克新半扶半抱,把他放在床上。

不一會兒,古爾察和傅眉回來了。

傅眉手中拿著一包藥粉,用一個細竹管挑起一點兒,吹到了褚仁耳中。古爾察隨即把手中的湯藥送到褚仁唇邊,服侍他喝下。

傅眉重又反復給褚仁把了把脈,才對古爾察說道:“內服外敷,都是一天兩次,連用十日。若好,便可以停了,若耳朵還不好,外敷的藥要繼續用,直到好了為止。”

古爾察點點頭。

傅眉轉身面向齊克新,微微拱手為禮,指著褚仁說道:“他能活下來,不容易。出事的那條路很是偏僻,三五天都不一定有人經過;馬車墮下的土崖有十幾丈高,下面又多是一人多高的荊條蒿草,在上面根本什麽都看不到,若不是我父子因采藥下到崖底,只怕他爛成白骨都不會有人發現……”

古爾察聽到這裏,神情凝重地緩緩點了點頭。他親自去尋找過那車子,知道現場的情況,明白傅眉說的全是實情。

這段往事,從沒有人對褚仁細說過,褚仁也微微側過頭,用右耳仔細聽著。

“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身子已經涼了,換作旁人,一定以為他已經死了,但我父親精通醫術,反復把了脈,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情,在他幾處大穴上下了針,直花了一個多時辰,才讓他緩過這口氣來。”

“接下來的很多天,他一直昏迷,爹爹每日下針,艾灸,灌藥,運內力幫他打通經脈,終於讓他蘇醒過來……後來,他又因為腦中淤血壓迫眼睛,造成失明,這個症候,本無法醫治,只能聽天由命。爹爹又不死心,兩年間換了無數方子,終於讓他眼睛復明……他恐怕是爹爹一生中花費心血最多的病患了……”傅眉說到這裏,有些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褚仁輕輕拉住了傅眉的手,只聽傅眉繼續說道:“他腦子摔得不輕,最忌碰撞震蕩,臨走那天,爹爹反復囑咐過的,不能讓他頭臉受一點傷,你們怎麽就是不聽?他是您的親兒子,我們外人尚且心疼他,您怎麽就一點憐惜也沒有?若不喜歡他,當初又何必把他找回去?失明的滋味您知道有多難熬?您還想讓他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生不如死嗎?!”傅眉越說越是激動,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褚仁忙牽了牽傅眉的手,說道:“眉哥哥……我不敬尊長,惹阿瑪生氣了,阿瑪不是有意的,你別說了……阿瑪答應幫我們了。”

“我寧可不要他幫,也要你平安喜樂!”傅眉嘶聲說著,一行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教訓自己的兒子,還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齊克新聲音不大,顯得疲憊而沒有底氣。

褚仁怕他們起沖突,忙對古爾察說道:“你帶眉哥哥去我房裏歇息好嗎?我今晚和阿瑪一起睡。”

古爾察點點頭,對傅眉伸手示意,但傅眉卻像沒看見似的,一動不動,依然一臉怨怒地盯著齊克新。

褚仁輕輕搖了搖傅眉的手,溫言說道:“眉哥哥,天晚了,你一路勞累,先去歇歇,好嗎?我跟阿瑪合計合計,看怎麽定個計策。明天一早,我們再一起商量,好不好?

傅眉低頭看了褚仁一眼,伸手為他拭去鼻翼上的一點血汙。

褚仁擡手,輕拂了一下傅眉腮邊的淚痕。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像是要把對方裝進眼裏似的,旁若無人,目不轉睛。過了許久,傅眉這才覺出彼此的失態,輕輕嘆了口氣,緊緊握了一下褚仁的左手,這才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