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炭

在那一刻, 沈度才真切地意識到, 有這個人在他身邊,才是上蒼給他這一生最可貴的垂憐。

沈度放下姬央,將身上的盔甲一扯, 以免冰涼的甲片凍住姬央,然後才將她的頭狠狠地壓向自己的胸口, 緊緊地摟住。

這一刻仿佛世界都不存在了似的, 茫茫雪海裏只有他們兩人相依相偎。

劉詢在最初的激動過了之後, 看著面前依舊抱著不放的兩個人,心裏直替他們害臊,如果他剛才沒看錯的話, 這兩個人在沈度的大氅裏肯定在親嘴兒。

劉詢轉頭看向後面的黑甲軍,一個個漢子都伸長了脖子擠著圍觀冀侯和安樂公主,劉詢心裏直呼“丟臉丟臉”,然後重重地咳嗽一聲,他並不指望這咳嗽聲能驚醒那抱著跟連體嬰似的二人, 他瞪著那些看熱鬧看稀奇的黑甲軍, 無聲地道:“轉過去。”

主公夫妻兩人恩愛,能是隨便看的嗎?只是苦於沒有帳篷, 否則這二人也能進帳篷裏親熱去。

直到姬央喘不過氣來,沈度才放開了她, 不過依舊摟著她的腰不放,只是不再耳鬢廝磨。

“你怎麽來了?”沈度沙啞著嗓子問,“是不是又偷跑出來的?”他失陷至今二十余日, 若這消息傳到信陽,姬央再從信陽出發,少說也得四十余日,姬央根本不可能這麽快就趕到這裏。

姬央掰著手指討饒地笑道:“在府裏太無聊了,我想著也沒什麽事兒……”

“林瑜呢?”沈度打斷姬央的話道。

“呃。”姬央的聲音陡降八度,“吃了蒙汗藥。”

“公主真是越來越能耐了。”沈度伸手捏住姬央的臉。

“疼,疼。”姬央趕緊捂住臉,“已經凍傷了的。”

“以後我要是再離開,就拿根鐵鏈子把你拴在府裏。”沈度松開手道。

姬央沒敢提眼前她上刀山、下火海來找他這事兒,免得沈度覺得她是挾恩求報。可他若是拴了她,誰來救他呀?

沈度看著姬央的眼睛,難道還能猜不出她心裏的那些小九九?姬央不敢說眼前的事兒,定然是顧忌他的自尊,這小丫頭片子倒是會心疼人。

沈度讓劉詢尋了軍中用的蛇油膏給姬央抹臉,她臉上的凍瘡已經龜裂,看著有些嚇人,若是養護不好,只怕對容顏會有損,到時候小公主哭天喊地,折騰的還不是他。

沈度一邊給姬央塗蛇油膏,一邊將她一路的情形都問了清楚,然後蹙眉嘆息道:“八郎的性子實在太過急躁。”他此刻也擔心代郡會不穩,必須盡快走出鬼山河,以免那些魑魅魍魎都跑出來了。

“對,而且對我這個做嫂嫂的尤其不敬。你回去一定要跟他打一場,打得他滿地找牙我才能解氣。”姬央氣呼呼地揮了揮拳頭,“要不是我打不過他,我真想抽他兩鞭子。”

沈度一把捉住姬央的拳頭,“你說你在路上看到了慕容懷山的蹤跡,是在哪裏?”

光說怎麽說得清楚,姬央道:“我給你畫吧。”

此刻天色已暗,幸虧沈度他們隨身帶著石脂,這個東西並不常見,產於涼、雍、秦,有經注說“石脂水,水膩浮水上,如漆,采以燃燈,極明”,也只有這樣的東西才能在冰天雪地裏燃起火把。也難怪沈度敢在寒冬進攻鮮卑。

但是這種東西出產不多,沈度也並未攜帶多少,因為身陷險地,也不知何時能出去,石脂既可以照明又可以取暖,等閑都是節約而用的。

姬央說要畫圖,沈度二話沒說,就讓人燃起了石脂火把,臨時也找不到紙張,但炭筆卻是有的。

劉詢將他帶的輿圖翻到背面,讓一個黑甲衛以背為桌供姬央繪圖。

姬央閉了閉眼睛,她雖然過目不忘,天生對方向極其敏感,但此刻要復繪出來卻也十分耗費腦力。

姬央一邊想一邊畫,以現在她們所在的位置為起點,反向逆畫她們來時走的路,山坡、河流她都簡單地標了出來,看得劉詢連連稱奇。那些讓他們如轉迷宮的河流,在安樂公主眼裏卻是那樣清楚簡單,實乃天賦,真是不服不行。

姬央在她繪的簡要輿圖上點了一個黑點,“就是在這兒看見鮮卑人留下的痕跡的,聞人和說應該是一天以前留下的。”

沈度摸了摸姬央的頭,“你枕著我歇一歇,我和劉先生商議一下下一步的安排。”

姬央點了點頭,她實際上已經很久沒睡覺了,晚上即使打個盹,也很快就會從噩夢和寒冷裏驚醒。她將頭枕在沈度膝上,只覺得他就像個火爐一般,將她全身都溫暖了起來。

李鶴遠遠地坐在雪地裏看著沈度將石脂火把熄滅,夜裏重新不見五指,可他只覺還是能看到那兩人相依相偎的身形,他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現在什麽也做不了,他只能等。只但願將來小公主對他也能如今日對沈度一般舍生忘死,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