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伴你高飛(第2/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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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下午,一個救援人員把一位受了傷的婦人送到我們面前,說:“她吵著要去找自己的孩子,讓我們幫她做個包紮。”他又粗略說了一些救援的情況,表示:“現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加德滿都在內的城市區域,偏遠鄉村地區的災情可能更為堪憂。”

“越是偏遠的鄉村地區,醫療條件越不發達,信息可能根本無法傳遞出來。”

我想起《一萬次別離》拍攝期間,自己曾經和小D他們去過一個叫藍塘的北部村落,在那裏能欣賞壯美的雪山、日出和日落。尤記得當時,我們借住在一戶淳樸的村民家,那家的女主人會做好吃的酸乳酪和一種加了黃油不知道名字的煎餅,他們都是那樣熱情和善良的人。

我一直在試圖打聽他們的消息,輾轉得知地震引發了雪崩,藍塘村整個村子被吞沒,幾乎無人幸存時,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當天,我對高醫生說:“我準備去附近的村落看看。”

高醫生不同意這樣的做法:“這太危險了,南醫生,你理智一點,現在很多村莊都在被圍困區域,很可能道路阻斷,政府都無法到達,憑你一己之力能做什麽?”

“沒錯,是很危險,可是我們來的時候不就已經做好可能會有潛在危險的準備了嗎?”

“在哪裏救人都是救人,你為什麽非要冒更大的危險去村莊?”

“高醫生,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村莊可能有一些仍然活著的人被埋在瓦礫之下,如果沒有人去對他們伸手的話,他們只能活活等死。”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話,”我的話說得很重,我以為高醫生要罵我不可理喻,可他頓了一下,吐出四個字,“算我一個。”

我一時之間悲喜交加,感動地說:“謝謝你。”

當天晚上,高醫生興奮地告訴我有兩個記者要趕去加德滿都附近的村莊做報道,我們可以同行。

而我不知道,在我離開加德滿都市區的幾個小時之後,有一名中國籍男子旅途遙遙地趕到了這裏,他高大冷峻,風塵仆仆。

他的身影穿梭在一個又一個重災區,彎腰走進一個又一個的帳篷,滿面焦慮地向所有人打聽一名叫南江的中國籍女子的消息。

所到之處,山河破碎,城池盡毀,人人自危,空余風聲嗚咽。

夜色像怪獸一樣將這座傷城籠罩,空氣裏彌漫著緊張的、絕望的、傷痛的氣息,無盡荒涼,那人幽深的眼睛沉在夜色裏,像狼眼一樣閃閃發亮。

可是,如果你盯著那雙眼睛看,會看到無限悲憫。

我們和那兩位異國記者連夜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抵達一個不知名的村莊,那裏的情況並不比市區好,建築已經無一完整,盡管從陸路或者用直升機運送物資並不難,但是受災區域太廣,政府和救援組織的援助還是顧不上來。

幸存的村民們只有老人和部分孩子抱團聚集在空曠處,他們中間還有很大一部分人受了傷,而其他人沒有等到救援,正在用自己的雙手試圖搜救和找尋可能還被埋在廢墟裏的親人和同伴。

薄薄的月光下,我們打亮了手電筒,照著他們粗糲的沾滿了灰白水泥和塵土的血跡模糊的雙手。

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那樣的畫面。

在被疾病所累,被流言所指,被情感所困的時候,我也曾有過特別絕望的時刻,無數次想過,活得那麽辛苦,為什麽還要為了這殘破的生命去堅持。

那時我還不明白,生命的莊嚴與肅穆就在於堅持,堅持與宿命抗爭,輸得一無所剩又何妨,至少努力過了。

當新一天的曙光普照大地的時候,一夜未眠的我和高醫生已經累得幾乎擡不起頭。

地震發生時,幸存下來的村民多半在外面幹活,受傷並不算嚴重。但其中有兩位從屋裏逃生,一個斷了腿,還有一個傷得更嚴重,傷口因為拖延被感染了,如果我們再晚一點來,極有可能危及生命。

高醫生是個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我協助他為傷者做了處理之後,兩位記者將傷者送去了醫院。

下午,我給一個孩子包紮受傷的額頭,孩子只有六歲,父母都在這場地震裏喪生了,我蹲在不諳世事的他面前,看著他黝黑的小臉,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嵌在上面,像琉璃般清澈透明。

我感到喉間哽咽。

“南江。”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的。

那分明是我所熟悉的聲音,可當時,我的精神處在一種悲傷恍惚的狀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