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葉之遠】

我認識顧千山許多年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印象裏,沉默內斂的他是個情緒輕易不外露的人,周培源和我倆一起長大,他總說:“葉之遠,你和顧千山的臉是不是被推土機壓過,怎麽想要你們個表情那麽難?”

我覺得周培源這話需要再精致些才對,我絕對是個有表情的人,只是開心時笑,不開心也笑罷了。至於千山,他也笑,只是和熟人呆在一起時,就得了局部末梢神經壞死症,俗稱面癱。比起總像誰欠他錢似的顧千山,我在朋友圈裏要受歡迎些。

面癱今晚有點小情緒,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可直到鄰座的俄羅斯美女換成了一個美國大漢,大漢後來離開,座位上再坐著現在這個頭發束起緊緊發髻的白皮膚中年女人,他還在喝。

女人端著杯子,小口啜著,眼睛止不住朝顧千山看來。那眼神不時從我臉旁擦過,我轉個角度坐著,依舊芒刺在背。趁著顧千山伸手去拿下一杯酒,我攔住他,朝身後使個眼色,做個招架不住的手勢說:“千山你魅力太大,這光擦邊球就快把我衣服磨破了。”

顧千山眼皮撩了撩,沒說話,起身。

我看他走向那女人,很紳士的彎下腰,貼在女人耳際說了什麽。那女人先詫異一下,然後就慌著神拿起杯子走到一張距離我們很遠的桌子去坐了。

兩個座位間隔著個木頭柱子,我再看不到女人愛慕的眼神,好奇的問顧千山:“和她說什麽了,效果這麽立竿見影。”

“我說她再看我,我同伴會吃醋。”他嘴唇揚了揚,我則是一種中招的感覺。

不過,也是因為這個插曲,顧千山放下了酒杯,開始說他的故事。

顧千山算不上早戀,和那個女生戀愛時他22,可對方是個才滿18的小姑娘,我腦海裏浮現起顧千山辣手摧花的畫面,表情卻維持著一本正經的狀態。

“她很任性,脾氣大,讓我打水給她洗腳,坐十七八站路去給她買早點,買回來又說不吃,這類事多得很,一點不稀奇,那時候才戀愛,什麽都新鮮,心情好時什麽都依著她,心情不好時倆人就吵,吵完再和好。那種日子真的以為會一輩子……”酒吧裏的音響放著淡淡的歌,法文歌,唱歌的人聲音柔軟,襯托著讓顧千山的聲音多了點蒼涼。

“因為什麽分手的?”

“小事。”顧千山說的小事必定是百轉千回的小事,我想聽,可他卻不願多說。我頓時掃興,我朝他擺擺手:“秘密只說一半的人,小心斷子絕孫。”

對他,我一向童言無忌。

顧千山卻無所謂:“只要她在,我不愁沒孩子。”

倒是挺自信滿滿,我不知道他在愁什麽。

“只是,事情現在有點麻煩,她有男朋友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去爭取。”顧千山竟然長了多愁善感的神經,真讓人意外。我饒有興趣的轉著手裏的杯子:“她是誰?是我認識的嗎?”

“穆中華。”

我:……

“她現在住穆中華家裏,和穆中華是朋友,叫南禕。”南禕,南方那片美好。

顧千山不知道,他這片美好讓我出了身冷汗。

我眨眨眼,覺得去穆家時可以看看那個讓顧千山和尚這些年的南禕是個怎樣的人。

第二天下午,我在約定好的時間敲開了穆家的門,開門的是位一頭銀白頭發的老人,年紀看上去比我家老太太小點。

她問我我是誰。

我說是給穆子業補習的,我是穆中華的同學。

老人哦了一聲,才讓出門口放我進去我就看到穆子業蹬蹬蹬的朝我跑來:“大哥哥你來啦,正好今天姐姐他們都不在,沒人打攪我們!”

“你姐不在?”我一怔。穆子業牽著我的手朝門裏走:“是啊,南禕姐姐有事,把大姐二姐都叫走了。”

“哦。”我淡淡應聲,心想那人怎麽就沒留下來打攪打攪我呢?我是很歡迎的啊。

【穆中華】

穿成一團白的南禕已經持續在我眼前晃悠半小時了,我眼睛被晃得生疼,揉眼角時,我看到穆子美睜著雙圓圓的眼睛,眼珠子隨著南禕的身影做鐘擺運動。

“死豬,喜歡?”我弓著背坐在巴黎婚紗試衣間的沙發上,手肘支著膝蓋沿兒,掌心朝上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沖穆子美晃著我腳上的帆布鞋,鞋頭朝著南禕的方向。穆子美知道我說的是南禕身上那件抹胸曳尾婚紗,那是南禕試的第六件婚紗,胸口裝飾不多,但簡潔的設計卻很顯試穿者的身材,她點點頭:“喜歡,姐,你不喜歡?”

“不喜歡。”婚紗這東西是結婚時候穿的,而婚姻對我而言,是件比較無趣的事,記憶裏父親和韓琤的婚姻無外乎是柴米油鹽,以及每天清早韓琤遞給她爸的那份臨水早報。至於我親生父母的,就更遙遠模糊了。那是段讓我不自在的記憶,我晃晃頭,微笑著看死豬:“不過你喜歡也好,婚紗可以當做減肥目標,我估計,就算你減成最小號的酒桶,恐怕也塞不進這件裙子裏,也不對,胳膊估計塞的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