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盛筵難再

按照禮部官員的說法,“以仲春會男女,定春時,有合於天地交泰萬物化醇之意”,所以將趙王的吉期選在了二月十二日。按照本朝親王婚禮的制度,吉期已定,納采問名等程序便要在接下來的二十日之內施行。傅光時作為禮侍,果如太子所言,在本部便十分操勞了起來。倉廩足而知禮儀,禮制外另有賜服、饗宴、采買、新制等事項,但因戶部與太子關系親密,居然也沒有推諉,沒有討價還價,很快便從本已很緊張的財政中劃撥出了親王婚禮所需的預算。一切看起來似乎皆忙碌而有條不紊,因為忙碌,居然還有了點喜氣盎然的感覺。

時至二月初一中和節,皇帝及百官換單羅衣。二月初二,按照舊習宮中需要排辦挑菜禦宴。因為近幾年國是多艱,往年的挑菜宴或不辦,或敷衍;但是今年因為趙王婚事已近,去國在即,按照皇帝的意思,要一家人最後在一起好好過個節日,所以還是費心準備了一番,並特許後宮、太子後宮、公主駙馬及位高內臣都參與其中,也圖個熱烈的氣氛。

內苑早在幾日前便預備好了朱綠花斛,上植生菜及芥花諸品,又以羅帛制成小卷,其上書寫品目,以紅絲結系。二月二當日,在皇帝及諸宗室到來之前,便已經全部鋪排陳列完畢。

是日春和,即便是在仲春也屬絕好氣候。雲澹天青,惠風徐來,正值海棠、桃、李、櫻花季,絮翻蝶舞,滿苑花如錦繡。長沙郡王蕭定梁來的最早,在樹下等待了片刻,幾陣清風拂過,花香濃膩有如脂粉,鮫綃敷面一樣使人透不過氣來。淡紅、粉白、淡白、潔白的千萬花片在風中席卷流轉,明滅翩飛,壯烈如急雨,如大雪,如繁華夢散。定梁疑心這種落法,恐刹那一樹花盡,然而仰首望去,內苑的壯觀花海不過如損一細流。

趙王隨後到,兄弟見過禮,定楷隨手將他襥頭上落花摘去。定梁與他的關系遠不如與定權親善,但是畢竟今日不同尋常,還是歪著頭問道:“五哥,你真的要走了麽?”定楷點頭笑道:“是。”定梁想了想,安慰他道:“五哥,你不必難過。終有一日我也要走的——等我也有了新婦之後。”定楷笑道:“是麽,那麽將來你想求什麽樣新婦呢?”定梁突然紅了面孔,如花色上臉一般,訥訥不再回答。

皇帝的後宮、長公主、駙馬都尉其後也陸續到來,有親厚的,有疏遠的,有關心密切的,有事不掛己的。因帝後未至,先散於各處觀花閑談。只有定梁年紀最小,輩分也最低,對每人都需請安施禮,忙碌不叠。定楷嘲笑他道:“你何苦來這麽早,難道還有人要等不成?”定梁本已跑得一頭大汗,臉卻突然又紅了一次,扭過頭去不理睬他。

皇太子攜妃、皇孫等再隨後到。皇孫看見定梁,也顧不得父親就在面前,一臉不滿,輕聲問道:“六叔,你怎麽不等我先來了?”楷梁二人向太子及妃行過禮,太子妃笑道:“這幾位大約你不曾見過的,這是趙娘子,這是顧娘子。你們兄弟快休和她們多禮,都是一家人。”定權笑道:“五弟是見過顧娘子的罷——在西府見過一次,不知還記得不記得?”定梁呆呆站立一旁,任皇孫使勁牽扯他的袍擺也不肯離開,皇孫幹脆整個身子都吊在了他胳膊上,申訴道:“六叔,你說過要捉蝴蝶給我的。”定梁被他鬧得無法,只得無奈對太子妃道:“娘娘,臣等先告退。”太子妃令宮人跟隨,又囑咐道:“六哥兒別帶他玩得太風,昨晚又咳了兩遭呢。”

皇帝和皇後最後出席,眾人齊聚一同面君行禮,皇帝笑容滿面道:“今日是家宴,沒有外人。朕的意思,吉日辰良,一家人在一起見個面,吃杯酒,就不要再講這些虛套數了。”皇後笑著附和道:“陛下的聖諭,各人隨意。那麽臣子行陛下督察,命婦行我來督察,誰要是說了煞風景話,不論臣妾,罰酒三巨觥。陛下說如何?”皇帝笑道:“我看處分得當。”

帝後既然隨和,眾宗親便不再顧忌,大致入席,也並非全然依照身份。仲春之際,新茶已供,新酒已出,羅衣單薄,采色如雲。錦簾綃幕當中,挽袖點茶試酒,拈花簪鬢顧影,低聲笑語雜和風動寶鈴,連綿不絕,皇帝笑對皇後道:“你瞧像不像一卷現成的畫,真該將今日的情境,叫五哥兒畫下來。”皇後笑道:“他怕近來是不得工夫。”

因是挑菜宴,食饌皆為其次,宴酬樂作,最合題要緊的自然還是遊戲。皇後見時下旨,內臣宮人依次搬出真珠、玉杯、金器、龍涎、禦扇等物以為賞賜;又有冷水、生姜等物以為處罰。由皇後始,至太子、長公主、妃嬪、皇子,依次各以金篦將植有生菜花卉的朱綠花斛挑起,以應民間摘菜試新之意。此事無人不可為,亦無人不獲賞,自然皆大歡喜。余下的環節卻並非人人在行,以太子始,辨認適才所挑生菜花卉,然後開斛上朱卷復檢,中者有賞,而誤者有罰,罰有舞唱、念佛、飲涼水、食生姜等名目,最後吟誦與此花菜相關詩句一句,方算完成。一般而言,挑菜宴上以為戲笑者也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