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將軍白發

長州與京城,相去千裏,若帶大軍開拔,雖日夜並程也需彌月。朝中連年用兵,只恐周轉不力,是故逾半的府軍都常年駐紮於承州。承州與長州緊鄰,朝廷又專設了正副都督攜佐刺史協理軍政各事,可戰可囤,前線要調度時,亦及是機動。

敕使五日後抵赴長州,其時顧思林還在清點擄獲,打掃戰場。接了皇帝敕令,心中也大感詫異。雖如此,奉旨當日還是急急擬定了有戰功,宜頒賞的將士名冊,又安排押送俘獲戰利事宜,令他們先行上路,取道關中,抄近道入京。直到手中要緊事務布置妥當了,方將善後諸事一並交到了幾名留守副將的身上。如是也用去了三日有余,這才帶了幾位功高將領,點了五百親兵,輕裝簡騎,不待明日便要出發。副將顧逢恩前往送行,不由發問道:“陛下給定的時日寬裕,將軍又何必去得如此匆忙?”顧思林看了他一眼,復道:“王命下,不俟駕而行。我拖延了這幾天,已是不該。我去後,你務必要盡心竭力,安頓軍中。”顧逢恩朗聲答道:“大司馬鈞令,屬下牢記。”想想終是又笑道:“我還是表弟娶親的時候見了他一面,不知現下怎樣了。”顧思林斥道:“稱殿下!”顧逢恩應道:“是。”顧思林見他臉上神色,嘆了口氣道:“我昨夜囑咐你的話,你可都一一記住了?”顧逢恩抱拳施禮,道:“大司馬放心去便是。”低聲又道:“爹爹放心。”顧思林點了點頭,這才跨蹬上馬,帶著敕使車駕一並去了。

顧思林一路南行,人不落鐙,馬不下鞍,終是六月末抵達了相州,離皇帝給定的期限仍有五日之距。人馬行至相州,反倒放緩了步子,只說是等著押運俘獲的隊伍趕到,再一並起程,只請敕使先行入京稟奏天子。

皇帝得了奏報,也自然歡喜,遂向禮部問起納俘慶功的儀典安排進度,待知已將就緒,更是天顏愉悅。復問起太子,亦有掌太醫院的禮部屬員答道:“太子殿下仍在報本宮內安養。”皇帝皺眉道:“又不是什麽大病,靜養了十來日,也該好了。你去他那裏,傳朕的敕,說他舅舅就要到了,當日郊迎典禮叫他主持,也讓他早作準備。”

太子得了皇帝的旨意,病自然也便好了。遂打疊精神,見了禮部幾位首長,詢問明白了是日安排,亦無非是按著祖制朝綱,先郊迎、後獻俘、後告太廟太社,後饗宴等等。定權所關心的卻並不在此,輕輕聽過,待禮部官員說得口幹舌燥,方問了一句:“郊迎時的禮儀供奉,是哪幾個衛所負責?”本朝除直隸皇帝,專職禁中守備的親軍衛,隸屬於京軍衛的衛所在負責京師安全外,尚有於祭祀時清道、徼巡、排列、奉引儀仗的職能,是以太子有所一問。禮部祭祀由太常寺所司,此刻便由太常寺卿傅光時答復道:“共四衛:鷹揚、驍騎、天長、懷遠。”定權皺眉道:“由誰人調度?”傅光時道:“是齊王殿下。”定權問道:“為何是他?”幾名大老一愣,互看了一眼,因為月前經廷臣推舉,禮部尚書何道然已經接任中書令,禮書人選尚未定,便由佐官左侍郎趙尚法暫時代行尚書事,便代答道:“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說大司馬凱旋,乃是國中盛事,必使在京皇子宗室皆出使儀典,以示對將軍寵渥。齊王殿下過去亦有代天子祃祀、閱兵的經驗,是以此次執掌,當屬駕輕就熟。”定權問道:“趙王呢?”趙尚法接著回答:“趙王殿下自然亦是要出席的。”定權道:“我知他自是要出席,孤問的是他可將兵?”傅光時答道:“趙王只是納迎,不將衛軍。”定權奇道:“這是為何?趙王已行過冠禮,身受王爵,為何不算他一份?”趙尚法道:“這是陛下……”定權接口道:“陛下不說,並非愛惜他,而是怕他年少而承重任,諸臣心中不服。陛下有撫恤眾臣之意,臣子豈可不察君父苦心?與孤同在京中的只有這兩個嫡親兄弟,這種盛典上厚此薄彼,怕是非但趙王臉上不好看,中宮那邊亦是說不過去的。”說罷看著趙尚法,笑道:“當然孤也只是建議,是否可行,諸位熟習典故,還請指點。”

趙尚法尷尬非常,四顧一周方推諉道:“還請諸同僚議論。”右侍郎宋惜時卻素來與太子親善,為人也甚是乖覺,忙附和道:“殿下思慮周密,臣等不及。殿下一片至純孝悌之心,臣等感動莫名,安敢不察。臣及諸位大人這便向陛下上奏,言趙王殿下共領禁軍事宜。”光祿寺卿事不關己,卻素來和太常卿有些齟齬,遂也在一旁拍案幫襯道:“宋大人高明,趙大人以為如何?”趙尚法叫他徒然一問,心下抱怨,卻也只得含糊答道:“臣以為……殿下所言皆是天理……”尚未說完,光祿卿連忙道:“趙大人也無異議,再好不過。傅大人以太常卿的身份上書陛下最為適宜,臣等願一並聯名。”定權笑道:“我朝以禮儀立邦,萬般諸事,皆要倚禮從之。諸位居此位,可謂國之砥柱矣。眾多事項,還是要仰仗諸位。”眾人忙還禮不叠,定權已一笑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