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此心安處(第2/6頁)

就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身旁的沈放忽地松開了牽著她的手。

“媽,”沈放走上前去,緊緊抱住自己的母親,然後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她不是陳砂。”

趙一玫猛地擡起頭,猜到了他將要說出口的話。

果然,下一句,就聽到他說:“她姓趙,趙一玫,你十年前就見過她了。”

病房裏的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了。

趙一玫腦海中有許多畫面一閃而過,搖搖欲墜的飛機、董齊的墓碑、封山的泥石流、趙清彤的那句“你答應我”、持槍的綁匪、索馬裏的巨浪滔天……最後是一團大火,將一切燒得幹幹凈凈。

趙一玫覺得自己的心跳在這一瞬間也跟著停止了。

沈母整個身子僵硬,然後她慢慢地弓起背脊,慢慢地發出一種悲哀的哭聲。那是一種很細微的哀號,像是失去了母親的小獸,嗚咽著,尋找著。

趙一玫寧願她尖叫,就像過去一樣,拿東西狠狠地砸自己,甚至是以命相拼,拿刀戳自己的胸口。

可是她沒有。

這個年過半百,在這間孤獨的病房裏被囚禁了十幾年的女人,終於在這一刻,無比清醒而理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了兒子。

趙一玫也是在這一刻才終於明白,為何趙清彤臨死之前讓自己不要再愛沈放了。

對於這個女人,她們兩母女實在是虧欠太多了。

她那如小獸般低聲的嗚咽充滿了整個房間,沈放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眼眶通紅。

這天夜裏,沈母在打過鎮靜劑後才緩緩睡去。

趙一玫和沈放於深夜離開,他們沒有開車,而是一路並肩沉默地走回家。街邊的路燈晦暗不明,這個季節已經有飛蛾撲火。大自然的定律,再如何殘忍和同情,都改變不了任何。

趙一玫在路燈下停下腳步,輕聲開口:“其實你可以不必告訴她的……就讓她認為我是陳砂,不是很好嗎?對誰都好。”

“趙一玫,”沈放轉過頭去,靜靜地看著她,“這是你父母為你取的名字。”

他們都在天上看著呢,看著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

他既然承諾了要照顧她一生,就絕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

她的前半生所經歷的一切生離死別,就到他這裏為止吧。

2

沈釗也得知了趙一玫回來的消息,他打電話給沈放,讓他轉接給趙一玫。

“一玫啊,叔叔想和你一起吃頓飯,可以嗎?”

趙一玫心中愧疚無比:“叔叔,您別這樣說,我本來就打算來看望您的。”

沈釗選在一家環境幽靜,裝潢古色古香的火鍋店見面,繚繞的白氣從石桌上慢慢升起。沈釗給趙一玫夾肉,說:“我記得你最喜歡吃肥牛。”

“叔叔你還記得呢。”

沈釗笑:“又沒有老糊塗。”

趙一玫一口吃掉一塊肥牛,擡起頭時卻發現沈釗沒有動筷子,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我的變化很大嗎?”趙一玫一邊擦嘴邊的油一邊問,“是不是又曬黑了很多?頭發也短了。”

沈釗搖搖頭:“和你媽媽越來越像了,她年輕時也留過短發。”

趙一玫也起身給沈釗夾菜,笑嘻嘻地說:“沈叔,你應該說‘咱們家一玫什麽發型都好看’。”

她用的是“咱們家”,沈釗想,自己年過半百,竟然還會被小姑娘的一句話哄得熱淚盈眶。

沈釗故意撇開沈放,趙一玫便猜到他有話要對自己講。

當年趙清彤那樣強烈地反對他們,沈釗雖沒有明確地表過態,但想來他是站在趙清彤那一方的。趙一玫心中惶恐,回到北京以後,發生的每一件事、見到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在提醒她,歡愉只有片刻,凜冽的永遠是現實。

趙一玫垂下眼瞼,只盯著眼前的火鍋,大口吃肉,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安與焦慮。

沈釗看出她不在狀態,說:“一玫,沈叔叔是真心想見你一面,擔心你過得不好。你叫我一句‘沈叔’,我就永遠是你的長輩,有什麽心事,你要是願意,都可以講給你沈叔叔聽。”

趙一玫知道,無論如何逃避,該來的總會來,倒不如索性大方一點,坦蕩面對。

“沈叔,”趙一玫鼓起勇氣,說,“當年您說是為了我媽不去看沈放的母親,如今……如果可以的話,您就去看看她吧。”

“我媽媽一定也……”

沈釗微笑著看她:“你媽媽一定也這樣希望,是嗎?”

趙一玫把好聽的話吞了回去,她知道,趙清彤是占有欲那樣強的一個人,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沈釗說:“對不起,我們上一代作的孽,還要讓你們來操心。”

趙一玫有些猶豫:“沈叔,我和沈放的事,您……”

沈釗一頓,卻沒有正面回答她:“你和沈放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拋開別的不說,作為過來人,我覺得你們倆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