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歲月掩於黃昏

“她的愛情,此於唇齒,掩於歲月。”

1

何惜惜在二十五歲那年回國,北京下了一場雨,飛機在跑道上耽誤了很久。周圍的人都無比焦急,唯獨她一個人坐在窗邊,手托著下巴,眼睛眨也不眨。

家裏的三姑六婆喜歡嚼舌根,知道她回國,簡直是欣喜若狂,甚至跑到她家裏借她爸媽的電話給她打電話:“喲,不是說世界名校嗎,不是說學的石油能源專業嗎,不是說要嫁人了嗎,不是說對方英俊多金嗎,不是說嫁過去就能拿到綠卡嗎……”

何惜惜的母親在電話裏訕訕地安慰她:“惜惜,你別往心裏去。”

她笑了笑,艙門終於打開,疲憊的旅客一個個離開,她走在最後。取完行李,已經比預計要晚點一個半小時。何惜惜正往機場大巴的方向走去,突然聽到有人叫她:“惜惜。”

聲音不大,卻像有某種魔力。

何惜惜轉過頭去,就看見了穿著黑色襯衫的陳爍。他身後是來往的行人車輛,這城市塵土飛揚人來人往,他只單單站著,猶如初遇那天。

何惜惜一愣,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你怎麽來了?”

他笑,眉和眼一齊上揚,自有一種風流倜儻。他說:“我怎麽就不能來了?”

何惜惜靜靜地看著他,無人招架得住她的眼神,饒是陳爍也不行,他舉雙手投降:“以前不是說過嘛,你要是回國,我一定來接。”

何惜惜抓著旅行箱拉杆的手松了又緊,出了一手的汗,然後才點點頭,淡淡地開口道:“好久不見。”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句話適合她與陳爍了。

何惜惜被美國排名前三的名校錄取那年,周圍的同學還在拼死拼活通宵達旦地備戰高考。大家投向她的目光已經不只是羨慕,早就升級到了嫉妒。她面色平靜地走到辦公室,向老師遞交了退學申請。

老師一臉猶豫:“惜惜,你要不還是把高考參加了吧,學校培養你也不容易,大家都一直指望著你能考清華給母校爭光呢。”

何惜惜低著頭:“抱歉。”

她收拾書包和日用品回家那天,有同學光明正大地當著她的面嗆聲:“跩什麽跩!被名校錄取就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嗎!白眼狼!”

班主任則在一旁漠然地寫著板書,並沒有制止他們。

從那天開始,何惜惜一天打三份工,去面館當服務員,去超市當收營員,去夜市擺地攤,周末還要去給附近的小孩當家教。偶爾沒有客人的時候,她忙裏偷閑,就拿出單詞書和MP3背英文單詞。厚厚的一本書,已經被她背到每一頁都脫落了。

出國前,何惜惜實打實地掙了一萬塊錢。四個月時間裏,她瘦了十斤,可看起來反而胖了不少,全是浮腫。拿到簽證那天,何惜惜偷偷回了學校一趟,跟她一般年紀的男孩女孩們,穿著洗得有些褪色的校服,在陽光下並肩走著,笑得一臉無憂無慮。

那天,何惜惜在學校門口買了一支紅色的玫瑰,用玻璃瓶子裝著。等到辦公室的老師們都出去開會了,她才走進辦公室,畢恭畢敬地將它擺在班主任的桌子前,鞠了三個躬後離開。

為了省下路費,她獨自一人坐火車去廣州轉飛機。沒想到遇上台風,飛機延誤,開學的時間迫在眉睫,周圍的人都匆忙買了最近一班從上海起飛的機票,何惜惜卻面色平靜地給學校發了一封郵件,告訴他們自己會晚到一周。

一周後,她才疲憊地抵達了美國舊金山,穿著最廉價的T恤和牛仔褲,卻被剛剛認識的室友拉去了新生的開學晚會。

好在這裏提供免費的食物,比薩、蛋糕、曲奇、薯條……對饑腸轆轆的何惜惜來說,簡直就是美味佳肴。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陳爍的。他穿著黑色燕尾服,走到何惜惜對面,輕聲笑起來。

何惜惜端著cupcake擡起頭,他指了指何惜惜,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何惜惜用手一抹,才發現自己的嘴角沾滿了蛋糕渣。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對方卻風度翩翩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陳爍,不知可否與你共舞一曲?”

有首歌裏唱“遇見一個人然後生命全改變”,像陳爍這樣的花花公子,其實沒那麽大能耐改變她何惜惜的一生。

可她卻為了他,放棄了一種人生。

2

陳爍學的是建築,比何惜惜高一級,正好是念五年。因此他們做了四年的朋友,其實連何惜惜自己都沒有搞懂,陳爍為什麽要和她做朋友。

開學後,何惜惜在一家日式壽司店找到一份服務員的兼職,快下班的時候突然聽到幾聲槍響,從同事的對話中得知是出了槍擊案。這是何惜惜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距離自己太近,反而連害怕都沒有了。

她一派靜地收拾好餐廳,換好衣服,走出門的時候接到陳爍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