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紅塵一瞬

“那命運到底是什麽?是你在這裏,於是我生生世世無法去往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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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玫沒想到的是,幾個小時後,她會在大學的學生宿舍與機場的小女孩再度相逢。

她們住三室兩衛的寢室,趙一玫租下的是主臥。女孩的行李箱裏裝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連擀面杖都蹦了出來。她自己也好奇地拿擀面杖當棒球棍揮了揮,然後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伸出手對趙一玫說:“你好,我叫姜河,江河湖海的那個河。”

姜河看起來一股子機靈勁兒,十六歲就拿了斯坦福電子工程系的全額獎學金。據她所言,和她一起來的還有中學時代的同班同學,男生叫江海,托福和SAT都是滿分。一提到江海,姜河的眼睛都在發光,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

趙一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生機勃勃,年輕活潑,是一個看了就讓人高興的女孩。

趙一玫回過頭去看向窗外炙熱的陽光,想到趙清彤曾經擔心她從未交過女生好友,班主任老師還三番五次說起這件事。而她們口中所謂的知己好友,也不過是相伴一起上廁所罷了。想到這裏,趙一玫突然忍不住笑了。

“有什麽好笑的事嗎?”姜河探頭問她。

“沒有。”趙一玫伸了個懶腰,“我要去宜家買家具,要跟我一起嗎?”

趙一玫到美國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輛小跑車,據說很多留學男生都買車來泡妞,因為美國實在是地廣人稀,沒有車出行十分不方便。而趙一玫根本不屑搭別人的順風車,她自己就是豪門。

姜河在宜家看上了一對馬克杯,上面印著凡高的《星空》。趙一玫知道她想送給江海,就在一旁拼命慫恿。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小女孩為了心愛的人糾結來糾結去,漲紅了一張小臉的樣子真讓她開心。

她好像從來沒有過那樣反復甜蜜的少女心,她和沈放,從一開始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趙一玫在角落裏看到一盞白色的落地燈,安安靜靜地立在床頭,被人來人往的客人忽略。“啪”的一聲,趙一玫摁下開關,暖橘色的燈光瞬間射出來。

她無端地再一次想起那個盛夏的房間。空調的冷氣和她熱切的欲望混雜在一起,空氣中有他的氣息,像海洋,鹹濕卻致命。

趙一玫閉上眼睛,笑了笑,對姜河說:“我曾經有一個願望,能和我愛的人一起逛宜家。”

“為什麽?”姜河問。

“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不過很可惜,她這一生都等不到這樣一天了。

開學的第一周就是新生晚會,趙一玫的第二位室友何惜惜在這天姍姍來遲。她的航班在廣州因為台風推遲了,晚了整整一周才抵達舊金山。

和奢華張揚的趙一玫全然不同,何惜惜只穿了一件最普通廉價的白色T恤,戴厚厚的框架眼鏡,嚴肅拘謹,說話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揉揉衣角。趙一玫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這樣的人大多自卑,內心孤獨。

趙一玫穿了一條深V黑色小禮裙,腰線一道若隱若現的鏤空,噴三宅一生的香水,是凜冽冰冷的男香。晚會上找她跳舞的人絡繹不絕,趙一玫已經許久不跳舞,可有可無地換著舞伴。偌大的禮堂裏,她甚至都記不得每個人的面孔。

晚會結束,她謝絕了每一個送她回家的邀請。趙一玫坐在跑車上,搖下座椅,透過頭頂的天窗,看到漫天星河璀璨。繁星點點,似乎有銀河橫跨其間,這是在北京怎麽也看不到的景色。

熱鬧和喧囂褪去,趙一玫靜靜地躺在車上,心中無比酸澀,命令自己只許花十五分鐘時間來思念他。

等趙一玫再次睜開眼,發現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上有一個未接來電。是國內打來的電話,顯示不出號碼,只有“未知”兩個字。她把手機調了靜音,沒有聽到。

來電時間是十分鐘前,趙一玫再撥打回去,那邊卻是長久的忙音,無人應答。

這天夜裏,趙一玫一次又一次,反反復復地撥打那個未知的號碼,卻統統石沉大海,只有冰冷的“嘟嘟”聲。一直到夜色暗去,遠處天光微亮,她才終於死心地放下手機。

她對著無情的機器喃喃:“沈放,是你嗎?”

可是不是他,又有什麽分別呢?

一萬五千公裏的距離,隔著一整個太平洋,隔著經年的歲月,隔著那些激烈決然的轉身,她和他之間,又還剩下些什麽?

2

這年冬天,趙一玫在舊金山遇見南山。

趙一玫大概得了一種叫一月的病,到了每年的一月就很難入眠,只能過上晝夜顛倒的生活。那天夜裏,她在寢室裏寫論文,要翻譯一篇西班牙文學作品,是個莫名其妙的愛情故事。她有些心煩意亂,開車去星巴卡買咖啡提神。

只剩下一個很窄的車位,趙一玫小心翼翼地將車倒進去,眼看就要成功,她忽地有些走神,誤把刹車當油門,“砰”的一聲,銀色小跑車不自量力地撞上了前方的越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