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晚上吃了晚飯,一個人回到原來的房間,熄了燈,對面是一帶新建的高樓,隱隱約約透出燈光,迷迷蒙蒙的。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風雨聲,又濃又長的黑夜顯得孤寂淒涼,不由得覺得分外難挨。冰冷的雨濺到窗台上,一滴又一滴,無窮無盡,綿綿無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聲音小了,他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原來剛才竟趴在桌前就這麽睡著了。

看了看時間,淩晨三點半,不知道為何,總不安心。剛才似乎做了個夢,夢見奶奶跟他說話,也不記得說了什麽,還要問時,就醒了。於是出來,敲了敲門。王嬸迷迷糊糊爬起來,問他有什麽事。他說:“我奶奶晚上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咳嗽?”王嬸讓他進來,“沒聽見咳嗽。”

鐘越這才略微安了安心,探頭往床上看了看,閉目靠裏仰躺,被子蓋的嚴嚴實實。他要走時,突然反應過來,手探到脈搏間一探,全無聲息。

老人家一向多病多災,身體本來就不好,離開也是早晚的事;何況是寒冷的冬天,又是夜裏,淩晨時候最容易走;更兼鐘越回來,就是死也無憾,覺得萬事了無牽掛,心裏一松,就這麽去了。

王嬸見他人跪在地上,一頭磕在床沿,淚如泉湧,額頭破了也不知道。一時嚇到了,仔細聽了聽心臟,才知道是去了。終究是有年紀的人,經歷過生死大事,忙拉開他說:“快別傷心,你奶奶見你回來,安心去了,壽終正寢,這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何況唯一的一個孫子正好在床前送終,更是難得。人要是像鐘奶奶這樣,一生才算是盡善盡終,圓滿無憾。”連聲安慰他。

鐘越哭了一通,心裏緩過來,坐在地上瞪著雙眼直發呆。王嬸忙勸他節哀順變,又說:“人老了,總是要去的。奶奶的衣服,遺像,還有棺木等一應東西都是提前就準備好的。如今不土葬,沒過去那麽多講究,但是裝殮停棺超度等事還是要的,這些事都要仰仗你來做呢,先得保重自己。你總要讓奶奶走的安心啊,別哀傷過度,弄壞了身子。”

一時間鄰居知道了,都過來幫忙。廳堂上擺了遺像,設了香燭爐鼎等物事。鐘越跪在前面先磕了頭。天亮了,親戚朋友前來吊唁,他跪在旁邊回禮。鐘家親朋少,並沒有很多人來,倒是街坊鄰居都來上了香。王嬸端了碗粥過來,讓他先吃飯,再忙其他的。

他坐在廚房的桌子邊,瞪著碗裏的粥發呆,一點食欲都沒有。心想,這下自己真是一個人了,形單影只,煢煢孑立。嘴裏泛苦,像吃了黃連,心裏麻麻的,空茫茫失落落,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一個人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也沒人來找他,他就那樣一直呆坐著,不聲不響,不言不語。直到電話驚醒了他,他以為是親戚朋友,打來安慰的,淡淡應了一聲,沒說話。

何如初喊了一聲:“鐘越!”聲音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鐘越待知道是她,心裏反而十分平靜,聽她聲音似乎在哭,便問:“你在哪裏?”她抹了抹眼淚,說自己回家了,還強調是在上臨。

他明白過來,輕輕嘆了口氣,說:“我也回來了,我奶奶走了。”這裏的人都忌諱說死,所以用走,離開這樣的字眼代替。他需要一個人傾訴,而她剛好打電話來了——這樣算不算是緣分?

何如初聽了,心頭大震,一切空洞的安慰話此刻都成了累贅。想了想,只說:“鐘越,我去看你好不好?就看看你——”問的小心翼翼,但是意思很堅決。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她只覺得心疼,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鐘越不想再糾纏不清了,閉著眼睛說:“何如初,你要來,就跟我一起跪在靈前送終。你自己想好了,到底要不要來。”奶奶臨死還記掛著他的終生大事,所以,他跟她要徹底有一個了斷。

何如初明白這代表什麽,跪在靈前送終,等於承認自己跟他的關系。道德力量比法律力量還有約束力。許久,她點頭說:“好,我去。”掛了電話,也沒回何媽媽那兒,只打電話說有事晚上就不回去了,打車直奔美溪。

八年前到過一次,她依稀記得美溪怎麽走。就是不知道,周圍打聽打聽,沒有不知道鐘越的。上臨新建了一條高速公路,快捷方便,不到兩個小時,她人已在美溪。鐘越迎出來接她時,全身縞素,腰間紮了一根麻繩。見了她,也沒說話,帶她進來,指著床上的一襲素衣說:“你真想好了?”

她擡眼直視他,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麽,可是眉眼間全是悲痛,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神情憔悴。低了頭,深吸一口氣,“恩”了一聲。聲音雖輕,卻是很肯定的回答。

鐘越轉頭看了看她,半晌說:“那把衣服換上吧。”她解扣子脫外套。鐘越站一邊說:“天冷,直接穿在外面。”她“哦”一聲,抖開素衣,沒領沒袖,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