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 忘川·白衣(第3/9頁)

她垂著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奶娘,我真的不喜歡這裏。”

奶娘替她綰好長發,挑出一支金步搖簪在發間:“既來之則安之,娘娘想開些。”

她看著銅鏡倒映出自己愁眉苦臉的模樣,這皇宮就像一潭死水,從腳踝一點點將她淹沒,全失了曾經在草原上策馬奔馳的灑脫。

以前她不開心時有烈馬烈酒,如今連喝酒都要偷偷的。她扒著窗台看著秋雲纏卷,院內的宮女正在忙忙碌碌地移栽花木,大朵大朵花盞開得明艷,她叫不上名字,又想起玉寧宮清香四溢的桂花,以及神仙一樣的男子。

他答應給自己帶桂花酒,不知帶來了沒?四下瞅了一圈發現沒人注意自己,她翻身躍出窗外,一溜煙跑了。

正是午後,玉寧宮附近只有風聲,她輕車熟路地鉆入桂樹林中,穿過鋪滿桂花的石板路,微微虛掩的房門就在石路的盡頭。屋內的陸朽背對著門口,她掃了屋內一眼,滿地的玉屑。

聽見腳步聲他回過頭來,看見她時卻並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今次忘了帶酒,抱歉。”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轉而又跑到他的身邊:“那便下次吧,下次可別忘了啊。”

像是怕他不記得,她還慎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比她高出不少,她還只能踮著腳。他放下刻刀看了她一眼,她抿著嘴唇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

“你繼續,你繼續,我不說話,我就隨便看看。”

話雖這樣說,她的目光卻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第一次有人在他雕玉時在旁邊看著,他無奈地停下手,偏頭問她:“皇後娘娘,您到底想做什麽?”

她像是不滿:“我叫蘇白衣!”然後又小步湊到他跟前,“你雕玉的手藝這麽好,幫我也雕個小東西好不好?”

他一愣:“抱歉。我三年前便已棄刀,發誓今生都不再雕玉了。”

蘇白衣氣得不行,指著玉像問:“那你現在是在幹什麽?用手指頭摳嗎?!”

他看向窗外遼闊秋空中的一雙白雁,語氣淡漠:“聖命不可違。”

她一時半會找不到理由反駁,在一旁獨自生了會兒悶氣,終於釋懷:“也對,陛下那麽喜歡文德皇後,你若是抗命,他肯定殺了你。”她上下打量一番玉像,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為什麽那麽喜歡她呢?因為她長得美嗎?”

陸朽筆直地站在一旁,握刀的手擡在半空,純白的衣袖在空中蕩漾,連嗓音都微微不穩:“我也想知道,為什麽那麽喜歡她?”聲音緩緩低下去,最後一句幾乎聽不清,“為什麽非她不可?”

秦帝和文德皇後的故事,蘇白衣也知曉一二。

聽聞秦帝當年遊玩江南,在拍賣行看中一尊玉像,驚為天人,一擲千金拍下玉像。而競價過程中,對面的雅樓始終有人與他競拍,但如何能贏過一國之君,玉像落入秦帝囊中,雅樓有人氣勢洶洶地掀開簾子,閣中女子竟與玉像九分相似。

這便是秦帝與文德的初遇,他們之間的對話也廣為流傳。

文德說:“這尊玉像以我相貌成型,自然屬於我。”

秦帝把玩著扇墜,笑吟吟道:“這玉像既然雕的是姑娘,那更不能由姑娘你所得了。姑娘每日梳鬢畫眉便可見到自己的面貌,我卻只能通過這尊玉像以解相思。”

不得不說,秦帝說起甜言蜜語來和他治國的能力不相上下。

故事之後如何發展已不難猜到,文德傾心,秦帝力排眾議納她為後。可這段佳話只傳唱了三年,三年後文德病逝,不足三個月,秦帝再納新後,便是如今的蘇白衣。

秋日的落霞透過半開的軒窗照在玉像上,月白玉石泛出流彩的光芒,陸朽就站在光芒之後,看不清情緒。

“既然愛到入骨,為何只能保她三年,為何迫不及待納新後?”一聲冷笑自光芒中飄散出來,“終歸是不夠愛罷了。”

第肆章

入冬之後,內廷司送來不少暖炭,聽聞西域進貢了一批香炭,燃之有異香。內廷司本該由皇後執管,這香炭理應也先送到甘露殿,但蘇白衣半塊香炭沒見到,反倒全送去了昭陽宮。

宮女將這件事稟告給蘇白衣時,她掐了一朵探到窗前的白梅,涼颼颼道:“她懷有身孕,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給她摘去。”

奶娘擡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宮女,淡淡地開口:“我們娘娘用不著那些,以後這些不用稟告了,下去吧。”

宮女領命退下,蘇白衣從窗台上蹦下來,漆黑的眼亮晶晶的:“奶娘,酒燙好了嗎?”

奶娘將酒葫蘆遞過去,有些擔憂:“娘娘,你每日都拿著酒往外跑,可不要惹出什麽事來。”

說話間,蘇白衣已經從窗口蹦了出去,撞落一院的白梅。

玉寧宮的桂花早已凋謝,留下滿園子光禿禿的枝丫,沒了桂花的宮苑越發淒涼。她一路行來踏碎落葉,酒香縹緲,陸朽老遠便聽見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