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 忘川·白衣

白衣肯送酒,玉朽不敢雕。

第壹章

北街的古玩店老板年過古稀,將不久於人世,為了感謝鳳仙鎮百姓多年來的照料,膝下無子的老板決定將鋪子裏的古玩送給大家。消息傳出之後,家家戶戶都跑去古玩店挑選絕世珍寶,隔壁釀酒的姑娘也來招呼流笙一同前往。

雖說是古玩店,但這小鎮並不繁華,裏面自然也沒有什麽絕世珍寶。流笙去得遲,大件的東西早已被挑走,剩下一些小件堆在貨櫃上無人問津。釀酒姑娘從頂層拿下一只玉鐲,因常年無人打掃,玉鐲落滿灰塵,此時拭擦幹凈,竟在昏暗光線中泛出瑩潤的光澤。

“流笙姐姐,你看這個,真好看。”

流笙擡眼望過去,目光落在那只玉鐲上,愣了半晌,突然露出一個笑容:“這玉鐲倒是別致。”

“姐姐喜歡就拿去吧,我平日釀酒,戴不了這些。”

姑娘將玉鐲遞過來,流笙沒有推脫,手指撫上內壁,顯出一個“朽”字。

回到忘川茶舍,她將玉鐲放入盛滿赤紅之水的茶盞中,水紋細密蕩漾,紅色緩緩褪去,露出一幅幅塵封已久的畫面。

“第一次一個人聽故事,還有點不習慣呢。”她撐著頭抱怨一句,目光卻陷入百年舊事中。

第貳章

九月深秋,玉寧宮的朱砂桂開得正好。桂花香從幽墻溢出來,穿過拱門和碎石路,朱紅的細小花盞像朱砂潑在半空,簇簇成團。

玉寧宮久不居人,宮門前的幽草長了半人高,四下都透著荒涼。陸朽一路分花拂葉,白衣落滿了朱色的桂花,鮮艷的紅點綴著純粹的白,好看得幾乎刺了眼。

是以當抱著酒壇的小姑娘從幽草中蹦出來大吼一聲“你是何人,竟敢擅闖禁宮”時,陸朽清冷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撞進她的視線,導致她接下來一炷香的時間都心神蕩漾。

陸朽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從哪條路離開的,她一點都不知道。等她回過神來時,那個仿佛神仙一樣好看的白衣公子早已不見了。

之後她便在玉寧宮外守了兩天,第三日淩晨,花葉間的露水還透著涼意,她蹲在墻頭看見白衣似雲,攜著晨起的霧色來到她的眼前。

她從墻頭一躍而下,陸朽明顯被嚇了一跳,眉頭微微皺起,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小姑娘。

她穿著白紫相間的羅裙,長發隨意地束在身後,模樣精致可愛,既不像宮女,也不像哪位王公大臣的千金。

與上一次一樣,她手上捧了個酒葫蘆,漆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你是什麽人?來這裏做什麽?你可知道這是禁宮,隨意出入是要殺頭的!”

都說宮中的女子心沉似海,她看上去卻天真爛漫,大概是某位不諳世事的小公主吧。

“既是禁宮,你又為何會在這裏?”

她像是沒有料到他有此一問,縮了縮脖子,轉而又挺了挺胸:“我偷偷從後面那條小路過來的,沒人發現。但你是從前面大路過來的,你就不怕被人發現嗎?”

陸朽沒有回答,推開宮門徑直走了進去。小姑娘略有遲疑,也擡步跟了上去。玉寧宮內幽香四溢,滿園的丹桂像堆在枝頭的紅雲。她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面,似乎很愉悅:“這地方真好,真香。我想喝酒的時候就來這裏躲著,誰也發現不了。”

他回頭看著她:“你喜歡喝酒?”

她點點頭,隨即又撇撇嘴:“可這宮裏的酒一點都不好喝,寡淡無味,就像白水。”

陸朽難得笑了笑,指了指滿地的落桂:“那下次你可以試試桂花釀酒。”

她驚喜地瞪著眼,想了半天:“那下次你能給我帶點過來嗎?”

她的眼睛純粹明亮,像夜晚的天空,沒有一絲的雜質。原來宮中的女子,也能有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睛。

他彎起嘴角:“好啊。”

踏過落滿桂花的台階,正殿的房門緊閉,他將門推開一條細縫,又轉身看著身後踮著腳探頭的小姑娘:“你還不走嗎?”

她指了指門內:“這裏面有什麽啊?你進去做什麽?”

他對陌生人一向冷漠,能用眼神表示的絕不開口,此刻面對這個天真的小姑娘卻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想知道就進去看看吧。”

房門一寸寸打開,光線照進清冷的房間。偌大的房內空無一物,自房梁垂落純色的輕紗帷幔,秋風卷著桂花香吹了進來,紗幔在空中飛揚,露出房中一尊栩栩如生的玉像。

月色潤白的玉上雕刻了精美的五官,及腰的發,杏子般的眼,嘴角的弧度好看,仿佛下一刻便要活過來。

玉像上半身已成型,下半身卻還是一團材質上佳的玉石。陸朽走近玉像,露出袖下精致的刻刀,鋒利的刀刃落在耳鬢處,玉屑翻飛。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玉像的發鬢便多了一朵簪花。小姑娘早知中原雕玉手藝精湛,卻不知原來能如此出神入化,連眉眼情緒都雕得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