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卷 忘川·寒鴉(第3/8頁)

挑著燈籠的老大夫接納了她,床上的雲深緊閉著眼,高挺的鼻梁、淡漠的眉眼,屋內燭燈搖晃,像在他臉上覆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姑娘,你夫君傷勢太重,且毒入心脈,老夫實在無能為力,不過他脈象在緩緩恢復,應該是之前已經服過藥,老夫也只能將這些外傷處理好,這體內的毒嘛,只能看造化了。”

“他中毒了?”她難以置信,轉而又跺腳,“他不是我夫君!”

老大夫擺擺手:“我去給他煎藥,勞煩姑娘好生照看,若有異常立即叫我。”

她回頭看了眼面色慘白的雲深,不明白他為何會受傷中毒。只是逃個親而已,對方怎麽會下殺手?她坐在床邊東想西想,困倦襲來,伏在床頭便睡了過去。

雲深醒來的時候,偏頭就看見伏在床邊的姑娘,黑發淩亂地鋪開,衣裙上有已幹的血跡。

他翻身的動作驚醒了寒鴉,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副大夢初醒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模樣。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她打了個哈欠起身:“先欠著吧。”她轉身走到門口,“大夫,藥熬好了嗎?”

他坐在床上看著門口修長的身影,她的雙肩並不單薄,可要背著他走那麽遠的路想必也不容易。她迎著晨光用一根木簪將長發綰起來,回過頭來時,眼睛格外明亮。

他看了她半晌,將仍裹在身上的黑色披風取下來,木蘭香拂過眼睫和眉心,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伸手接過披風在空中撣了撣,驚起漫空的幽香:“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寒鴉,我的名字。”

第肆章

雲深在醫館休養了一段時間,傷勢已恢復大半,只是眉心偶有青黑之氣閃過,是毒入心脈的征兆。

這些天寒鴉總是進出忙碌,抓藥煎藥,還替他買了衣服和鞋子,她倒是明白他的喜好,一應皆是按他心儀的顏色樣式選的。他站在銅鏡前打量片刻,總算恢復了幾分氣色。

寒鴉坐在窗台上剝橘子,問他:“感動嗎?”

他挑了挑一雙淡漠的眼:“感動。”

她從窗台跳下來,露出失望的表情:“感動就趕緊還錢吧,你知不知道這些天你花了我多少銀子?”

他對著銅鏡理了理襟口,細長的手指襯得襟邊翠竹越發栩栩如生:“這不是你自願的嗎?”

她氣憤地將橘子皮扔過來,叉著腰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我這是逼不得已!你不僅欠我錢還欠我命,以身相許都還不完!”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以身相許?你想得還挺美。”

寒鴉氣得抓起窗邊一把紫木蘭朝他砸過來,束花的白線絲絨在空中散開,木蘭花在他眼前似雨飄灑,而花幕之後的姑娘明眸皓齒,發有幽香。

老大夫端藥進來的時候,說她氣勢洶洶地出門了,雲深一直等到傍晚她都沒回來,他望了眼夕陽燒紅的天邊,想著她莫不是被自己氣得一去不復返了吧?

他從長街一路尋過去,在街尾的酒肆看見了她。酒肆旁邊拴了幾匹掛滿貨物的馬,應是走北向南的走貨郎,寒鴉正在跟他們打聽哪裏有逃親的雲家公子。

雲是少姓,江湖上倒有幾家大戶,但都無逃親一說。她眼露失望,掏銀子付了走貨郎的酒錢,轉身往回走,一眼便看見環胸抱臂倚在樹下的雲深。

他的衣領有些松垮,落日的雲霞從樹影間傾瀉而下,往日涼薄的嘴角也勾勒出幾分笑意。她轉身就走,他在後面叫住她:“你這麽迫不及待地想報仇嗎?”

她回身瞪著他:“早日報仇,早日離開你這個禍害!”

他若有所思地走近,對上她的目光:“憑你一人之力,不可能殺了他們。”

她仿佛又想到那一日的修羅場,眼角開始泛紅,手指死死按著腰間的彎刀:“哪怕拼上性命……”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打斷她的話:“隨我一起去關嶺,待我解決好事情,你的仇,我幫你報。”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蝶翅般的眼睫微微翹起:“可他們是你的家人,雖然……”

他笑了一下:“親人可不會對我下毒。行了,明日出發。”

他轉身走了兩步,寒鴉仍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朝她伸出手,指尖映著落霞:“來。”

她揉揉眼,埋著頭從他身邊飛快走過,木蘭香在黃昏光影中暈開,連天色都曼妙了不少。

寒鴉一大早便醒過來了,自從山寨被屠後,她幾乎沒有睡過好覺,閉眼總是血淋淋的場面。雲深知道後向老大夫求了安神的藥囊放在她的枕邊,也無甚作用。

每當夜裏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與她一墻之隔的雲深就會來敲她的窗戶,氣定神閑地問她:“要不要一起看月亮?”

寒鴉活了這麽多年,終於在這小小的醫館把以前沒看的月亮全都補回來了。今夜她依舊難眠,雲深卻沒有再來邀她賞月,半夜時,傳來雨打芭蕉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