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第4/8頁)

  人是回來了,經常擺臭臉,動不動溜出去亂逛,看哪個不順眼就略施薄懲。近來,伊犁城裏出的亂子,大半都和他有關系。只不過知道底細的人不多,也不會說出去。屢屢得手,哈爾濟朗的膽子越來越大,鬧出的事也越來越大。

  阿格策望日朗一邊給兒子上藥,一邊問:“今天,羅蔔藏索諾又怎麽惹你了?”

  “在街市上遇上了。他帶了兩個隨從,看我一個人好欺負,想挑我發火先動手。哼,他以為阿格斯冷不在,我一個人就收拾不了他了。”

  “他說了什麽?”

  “還有什麽?他娘不就教會他說那幾句話?要鬥口,他娘兒幾個一塊兒上也沒用。”

  哈爾濟朗的嘴長得像楚言,從小身邊又是漢人又是回人又是蒙古人,好話壞話都聽了三套,聽楚言說了很多鬥智的故事,又在喇嘛集論了三年經。比口才,不要說羅蔔藏索諾,就是他這個自以為雄辯的爹也不是對手:“他被你說急了,就拿石頭扔你?”

  “他撲過來打我。我閃開,趁機踹了他兩腳。我不想在街上同他打架,就跑了。他在後面追,追不上,就丟石頭。”小巧騰挪的功夫是黃敬勇教的,很好用!可惜沒練到家,白挨了一下。

  他肯定是邊跑邊罵,引得羅蔔藏索諾緊追不舍。“跟他的兩個下人也對你扔石頭了?”

  “不知道。我後腦勺上又沒長眼睛。”哈爾濟朗一臉嚴肅:“我會收拾他們。爸爸,我的事,你別管!”

  阿格策望日朗板著臉:“你打架,我不管。你砸了集市,我怎麽能不管?”

  “不是我砸的,是他們砸的。”

  “你故意把他們引到那裏去。”

  哈爾濟朗有點心虛:“我不過是想躲開他們。他們三個人,個子都比我大,你總不能讓我送上去挨打。”他當然是故意的。他陪著圖雅去買過幾次東西,近來沒事常去溜一圈,跟好幾個回人商販混得熟了。地利人和,身體靈活,往人堆一鉆,躲在暗處,用雞蛋石頭和爛了的瓜果往那三人身上招呼。要比投擲的準頭,他也不差。

  羅蔔藏索諾吃了虧,又找不著他,發狂砸攤子。回人漢子氣盛,不清楚羅蔔藏索諾的身份,再經“小兄弟”一鼓動,紛紛請出大棒鞭子板子伺候,逼他賠錢。

  哈爾濟朗趁亂又奉送三人好些拳腳,等到巡視治安的警衛趕來驅散回人,看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羅蔔藏索諾三人被帶走,這才施施然轉回家換衣服。那些警衛是他父親的手下,羅蔔藏索諾吃了虧還得掏錢。

  哈爾濟朗得意洋洋地說完,笑看父親:“怎麽樣?幹得不錯吧?沒給你丟臉!”

  “沒丟臉,凈添亂!”阿格策望日朗眼中有克制的笑意。

  “要不是我給你添這些亂,那些人更要說你不幹事。”

  “這麽說,我還得謝你?”阿格策望日朗沒好氣地說:“這回鬧大了,大汗肯定會知道,你準備怎麽說?”

  “羅蔔藏索諾不怕丟人就去說吧。”哈爾濟朗一臉不屑:“大汗能怎麽樣?兒子欺負孫子,大的欺負小的,還要怪小的沒對大的手下留情?”

  阿格策望日朗看著兒子,心中五味呈雜。作為父親,作為綽羅斯家族的一員,他希望兒子尊敬長輩,為自己的血統和家族驕傲。可是,能怪兒子嗎?他的母親聰慧風趣通情達理,相比之下,父親的家人愚蠢刻板心胸狹隘。該怪楚言嗎?哈爾濟朗的出色難道不是來自於母親?

  哈爾濟朗無憂無慮的快樂童年過早被扼殺,從溫暖輕松的家裏被丟進陰冷單調不近人情的喇嘛集,太早經歷了非難和壓制,愛和恨都變得強烈。為了保護兒子,楚言不得不提前為他打開成人世界的大門,指點他在逆境困境中生存的心機。

  喇嘛集的圍墻隔開了外面的世界,隔開了他母親,也隔開了準噶爾和綽羅斯家族。寺院的冷清,喇嘛的強迫,只讓他反感厭惡,他更思念更渴望回家,回到母親身邊。楚言送進去的只言片語都讓他如獲至寶,決定了哈爾濟朗的成長方向。

  母親受到的不公正對待,父親受到的不公正評價,使得少年的心在憤怒和失望中,離綽羅斯家族離準噶爾越來越遠。就算當初把他交給康熙皇帝,只怕也教不出這麽好的效果。

  他知道父汗心裏非常愛惜這個孫子,認為哈爾濟朗將來的成就會超過他們眾兄弟。加上喇嘛們的贊美和推崇,父汗對幾個兒子都不十分滿意,就有心培養哈爾濟朗繼位,因而忌諱楚言的存在。想要拉近孫子的心,卻一再地重復已經犯下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