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要人

眾女官面面相覷,她和容實的事兒大家都知道,她到了這裏,完全是皇帝仗勢欺人。大家都勸慰她,“沒有的事兒,您別想太多了。興許……萬歲爺是一時興起,等過兩天還讓您回內務府去的。”

她嘆息著搖頭,“還回去,怕是回不去了……蔡四這兩天進沒進牌子?”

女官們說進,“頭前兒冊封的幾位妃,挨個兒幸了一遍,今兒晚膳又翻了魏貴妃的綠頭牌,大夥兒都說,魏主兒紅了。”

她放了心,說挺好的,“我就見過魏主兒兩回,不過紅倒是真紅,選秀到現在翻的牌子最多,看得出主子喜歡她。”

皇帝是禦幸談情兩不誤,他有他的職責,政績當然是最主要的,開枝散葉也是必不可少。皇太後盯得緊,回回翻牌要傳蔡四進慈寧宮問話,先帝吃虧在沒有子嗣上,皇帝是後來者,非居上不可。要不那些大臣該有話說了,哥兒兩個都艱難,大阿哥又過繼了,往後這江山社稷怎麽辦?

頌銀太能理解他了,所以更證明她和他走不到一塊兒。她羨慕的是幹幹凈凈的關系,就像她和容實,面對面站著,眼眸純凈,心裏只有彼此,哪怕再多的誘惑和紛擾,堅定地相愛,別說一個人了,連一根針都插不進來。所以也注定了她和皇帝之間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如果容實像他似的,一大堆女人裏憑著喜好每天挑一個過夜,她可能會把他揍得半身不遂的。至於皇帝,不喜歡,所以不在乎。她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感覺,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感。他每天說著自己有多愛她,求而不得,夜裏便去翻那個魏貴妃的牌子,是不是有種李代桃僵的意思?

她看出來了,跟前伺候的人當然也看得出來。皇帝在寢宮裏召幸妃嬪的時候,離弘德殿只有幾十步之遙。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因為愛她,把她圈禁在宮裏,轉頭又在她跟前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但凡有氣性的,莫說是她佟頌銀了,換了誰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

“宮裏這種事兒免不了,見慣了,也就沒什麽稀奇的了。”陸潤來看她的時候同坐在月洞窗下說話,怕她想不開,一味地開解她,“眼下正是興頭上,再過兩個月,要還是這樣,到時候你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了,畢竟不晉位不是個事兒。”

她歪在引枕上喝茶,嘲諷一笑道:“晉什麽位,我老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出去的,要不了多久了……”

人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他沉默下來,精瓷茶盅裏泡了毛尖,那茶一根根筆直豎著,清得可愛。他輕輕漾它,看它上下顛蕩,隔了會兒才想起來,“讓玉很擔心你,幾回鬧著要來見你,被我勸住了。皇上把乾清宮圈成了銅墻鐵壁,她要進來得大費周章。我同她說了你很好,她在竹香館裏坐臥不寧,一則為你,一則為令尊,哭得眼睛桃兒似的。”

提起阿瑪她心裏就一抽,“我進宮的時候他還糊塗著,不知道眼下怎麽樣了。我想讓人去瞧他的……”她慢慢搖頭,“可今時不同往日,人都打發不動了,只好由他。你目下在幫著打理內務府,遇上福格沒有?替我問問情形,我阿瑪現在怎麽樣了?老太太和太太好不好?我不受皇上晉封,家裏人八成覺得掃臉,女孩兒家跟了人,連個名分都沒有。”

他不知道怎麽應承她,她的心都在容實身上,奢望著能出去,能和他再續前緣。可是等到皇帝放人,那是多久以後的事?自己的女人,只怕寧願她在深宮裏枯萎,也不願意她在別人身邊綻放。

他艱澀地看她一眼,“福格前兩天說起過你阿瑪的近況,說人是認識了,就是精神頭不好,張嘴頭一句話就問二妞人上哪兒去了,怎麽見天兒不回家。我明兒差人登門問,等問準了再來回你。”

她嗯了聲,擱下茶盞,神色淒迷。垂下眼說:“阿瑪沒怪罪我,還惦記著我,更叫我羞愧。現在細想想我上熱河,是顧前不顧後了,我那時候就想見容實,我們倆同在一座城裏,一分別就是一個月,實在忍不得。我料著了會有這個結果,就是存著僥幸,以為偷偷去偷偷回來,沒有人會知道。我有時候也納悶,我就想像尋常女孩兒一樣,喜歡上一個人,朝朝暮暮和他在一起。可我是四品官,沒那麽多閑工夫。雖然我不情願,還是招惹了皇上,沒法隨心所欲。”

她和他談自己的難處,談自己的委屈,可她不知道,她對面這個人有著和皇帝一樣的困擾。她大概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好處,要不是惹人喜歡,為什麽會把他們迷得團團轉?容實運氣好,合乎她的標準,而他和皇帝早早出局了,因為誰都配不上她。他也是個有私心的人,自己做不到,皇帝折斷了她的翅膀,他居然竊竊歡喜。因為她再也飛不起來了,離他很近,想她的時候可以常常見到。有時也為自己的想法羞愧,他這樣卑劣,和皇帝有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