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擠兌(第6/9頁)

她心裏打著小算盤,讓她做什麽,她都是一千一萬個願意。興匆匆說好,讓太監帶著上外頭找火炕的爐膛。那爐膛大,她撩起袍子掖在腰裏,把坤秋一摘扔給身後的蘇拉,辮子往頸間一繞,撩袖就爬了進去。

慎妃在旁邊看得有點呆,這位小總管是望族出身,從小如珠似寶地嬌養著,沒有想到就這麽鉆進冷灶裏了。她原以為她會拒絕,自己正好借機發作,再鬧上一鬧的,誰知她那麽痛快地答應了。好好的大家閨秀,一副上山下海無所畏懼的模樣,她一時竟不知道應該怎麽繼續下去了。

她對插著暖兜瞧著,裏頭積攢了兩個月的爐灰都被她扒了出來,弄得塵土飛揚。她已經不敢想象她出來會是個什麽樣了,拿帕子掩住口鼻遠遠避開,有點不忍直視。隔了一會兒聽見裏面傳來劇烈的咳嗽,她大驚失色,那爐灶是連通南炕和火墻地暖的,很大的灶頭,莫說一個人,兩個人都裝得下。爐膛裏烏煙瘴氣的,萬一那些灰吸進腦仁兒裏嗆死了,那就要出大事了。

她慌忙指派太監把人拉出來,結果佟家頌銀烏眉灶眼的,已經看不清五官了。渾身滾得和臉上一個色兒,像個汙糟貓,還是個暈厥過去的汙糟貓。

慎妃嚇得大喊起來,“傳太醫,快傳太醫!”

鐘粹宮都亂了營了,宮女太監一頓亂竄,這是內務府的人,將來還是他們頂頭上司,要是出了事兒他們也別活了。於是傳太醫的傳太醫,上內務府報信的上內務府報信,太醫來的時候述明也到了,進門嗷地一嗓子,“我的閨女啊,你怎麽了!”因為痛失過愛女,那份恐懼深深埋在心裏。又遇上這種情況,簡直要了他的老命。他臉色鐵青,拽過太醫往前推,“快給瞧瞧,千萬要救活。”

太醫卷袖子紮針,頌銀疼得叫娘,卻不敢出聲。她得裝,裝得很嚴重,到時候好辦事。

述明不知道她的打算,急得腸子都快斷了。再瞧她一身腌臜,沒了人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好責問慎妃,轉頭斥問太監:“究竟是怎麽回事?剛才出了什麽事兒,我要回皇上,請皇上做主。”

太監哆哆嗦嗦道:“鐘粹宮的供暖不成事了,我們主子傳小佟總管來……”

“不成事了找關防衙門,怎麽叫她上手?你們都是死的?”他邊罵邊去查看,問太醫病勢,“怎麽樣?怎麽還不醒?”

太醫道:“想是嗆得太厲害,嗆壞了。這事可大可小,我也不敢打包票。要是輕的,一會兒就醒了,要是重,就算醒了也好不利索,肺裏攢了灰,將來鬧咳嗽。再重點兒呢……嗆傷了腦子,就這麽睡著,醒不來了。”

述明啊了聲,腿顫身搖幾乎站不住,“我可……怎麽和她額涅交代……”

這裏診治了半天還不醒,消息終於傳到皇帝跟前,他撂下一眾軍機大臣趕到鐘粹宮來,看見頌銀的模樣簡直認不得了,心裏又痛又急,蹲在她榻前叫她,“二銀,你怎麽了?”拍她的臉,卷著箭袖把她臉上的灰擦掉,可是眼窩鼻翼的還有殘余,怎麽也弄不幹凈。他撼她一下,“你醒醒,朕在叫你,你聽見沒有?”

她一動不動,知道火候快到了,再熬一會兒就可以了。

述明老淚縱橫,“臣有四女,長女早殤,三女入宮侍奉先帝,四女尚年幼,只有這二丫頭是我的膀臂。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請皇上恕臣不能再伺候,準臣告老還鄉。”

皇帝只管安慰他,安慰之余當然要嚴懲始作俑者。事出在鐘粹宮,慎妃難逃幹系。她們的積怨他有數,無非是慎妃爭風吃醋。一個沒有侍過寢的妃嬪,哪來這麽大的醋性?他惡狠狠盯住她,“朕為什麽給你加這個封號?慎者,謹也;慎者,誠也;慎者,德之守也……你竟一點不明白朕的用意,可見愚鈍至極!你宮裏幾十個宮女太監精奇嬤嬤,就沒有一個使得上勁兒的,要大老遠上內務府,叫員外郎來給你通火灶?你心狠意狠,這宮闈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你這號人,留也無用!”

慎妃痛哭哀告,“奴才只是和佟大人鬧著玩兒,沒想到她竟當真了。奴才絕沒有要害她的意思,請萬歲爺明鑒。”

“明鑒什麽?朕只知道她在你的爐膛裏出了事,全是你的罪過……”

頌銀料想差不多了,再裝下去慎妃就該被問罪了。她終究不是個記仇的人,就像她阿瑪說的,厲害在嘴上。當時惱怒,過後就忘了,所以還是不希望慎妃因此被貶,畢竟多個女人,皇帝就多一份移情別戀的可能,對她有好處。

她長吟一聲,“額涅……”

太醫醫治半天毫無起色,述明以為這回是兇多吉少了,正恨不得咬下慎妃一塊肉來,猛聽見頌銀出聲,他訝然蹲下來看她,哭喪著臉說:“醒了?我常聽人誇你聰明,原來那些人都瞎了眼,你的腦子這麽不好使,早早兒回家剝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