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奔(第4/7頁)

他這是松口了,頌銀喜出望外,總算讓她等到了。她盡量按捺,不敢讓他瞧出她有多得意,輕聲輕氣說:“他們家正籌備呢,先過了定再議婚期。”

他喟然長嘆,“不是我的,終究留不住。”他擡起手臂,杏黃箭袖下的手舒展出個半圓,“趁著你還不歸他,讓我抱一抱成嗎?”

她聽了很尷尬,“這好像不大好,叫他知道了怎麽看待我呢!”

他愈發難過的樣子,“只此一次罷了,難道不能讓我有個念想嗎?”

他說得怪可憐的,頌銀覺得作出一點讓步,能換來她和容實的平安和順,已經賺大了。要是觸怒了他,回頭一惱來個搶親,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一向大方爽快,張著手臂說來吧。他探過來,很溫情地抱住她,閉上眼感受,那顆冰封的心又活過來,開始通通地跳動。微收緊手臂,怕嚇著她,不敢摟緊,但是感覺到自己的顫抖,貼著她的鬢角喚她,“二銀……”

她嗯了聲,“主子要聽話。”然後拍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孩子似的。

她沒有急赤白臉,也沒有退避三舍,便讓他重又奢望起來。攏在她肩上的雙手緩緩下移,壓在她的脊背上,試探性地詢問她:“如果我對你很好,還來得及嗎?”

她發現這樣不對,自己耳根子太軟,說不定又惹得一身騷。她決然推開了他,搖頭說:“咱們不合適,我該說的都說了。您對我好也罷,不翻別人的牌子也罷,都沒用。我心裏只裝一個人,這人進去了就出不來,那不是您。”她退後兩步向他蹲了個安,“主子是辦大事的人,揪著兒女情長不放,沒的耽誤了您。時候不早了,奴才該回去了,主子留步。”

談話已經結束了,她的收尾毫不拖泥帶水,要不是忌諱著他手裏的權力,也許更加一針見血也說不定。嘴裏不說不喜歡他,字裏行間卻唯恐劃不清界限。她的意思很清楚,可以為他賣命,就是不願意跟他。哪怕他許她母儀天下,她也一點都不動心,只想繼續當她的小吏,看好她的一畝三分地。

就這點出息?皇後不比內務府總管強嗎?皇後能和他並肩坐擁江山,她不稀罕嗎?

他看著她逃也似的離開他的視線,開始反省自己有什麽不足。他所做的一切都合乎當權者的標準,即便他心裏有渴望,也不能按著自己的喜惡隨心所欲,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她不能理解,是因為還有選擇。如果別無選擇了呢?

這樣的非常時期,人人都在算計。豫親王算計皇帝何時升遐,皇帝算計怎麽掙著最後一口氣扳倒老對頭,容家父子算計如何在夾縫中求生存。

容實回來已經很晚了,得了頌銀的消息,腦子一刻都沒停,到家亦是憂心忡忡。

他們父子確實銜上恩,爺倆官居一品,放眼朝廷也找不出第二家來。這樣的恩寵不是平白得來的,當初先帝頒布遺詔時容學士在場,“嗣”變成“四”是個彌天大謊,沒有人促成,沒有人力挽狂瀾,哪裏來現在的局面?

天下師傅的心大抵和父母一樣,對一個學生青眼有加,真會看顧得自己孩子似的。彼時皇帝做阿哥時就投在容學士門下,皇四子是個恭勤忠厚的秉性,從來不偷奸耍滑。少年人有志向,敏而好學,深得師傅喜愛。先帝有六子,個個好頭腦,其中屬燕放和燕綏最拔尖。帝王傳承秉持一點,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哥兒倆都是徐皇後所生,其中燕放又是嫡長,所以容學士和幾位重臣一頓攪合,冕毓就落到了皇四子頭上。皇帝即位後感念他們的好處,對幾位大臣都有封賞,容學士最甚,擡舉又擡舉。皇帝和容實打小就認識,私底下是哥們兒一樣的交情,父子兩代為主效力,才有了容家今天的輝煌。

然而人性終是自私的,以前那麽托賴,到了緊要關頭,顧全的還是自己。皇帝的病症瞞得滴水不漏,要不是陸潤特意關照頌銀,他們還在一心一意計劃著對付豫親王。沒有了皇帝的鼎力支持,皇太弟是那麽容易擺布的嗎?燕綏韜光養晦,表面一派祥和,暗裏無風三尺浪。對皇權的挑戰從來不需要劍拔弩張,只需要看準時機。大到外敵擾攘、藩王作亂,小到水災蟲災,賦稅放振,皇帝操了十分心,他務必操上十二分。美其名曰為主分憂,實則沽名釣譽,這就是豫親王的厲害之處。一個非但無過反而有功的人,你動他就是容不得人,是手足相殘,皇帝不能擔這個惡名,才容忍他到今天。現如今不管不顧了,下了狠心要收拾他,如果有副好身子骨,扳倒也並非難事。可是扳倒之後呢?膝下無人嗣承,到時候江山怎麽辦?

容學士幾回面見聖躬,隱隱也察覺了不妥,“萬歲爺似有不足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