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博弈(第3/7頁)

她站起來,取了帽子戴上,擡手命人引路,她得送讓玉進皇上寢殿。

還是養心殿燕禧堂,穿堂後邊一片燈火通明,她在西配殿裏等著馱妃太監送人來。兩個嬤嬤在那裏準備褥子,赤紅的錦被蓋在熏籠上,她在邊上看著,腦子裏茫茫然。一個嬤兒回頭問她,“今兒這位小主是您府上的吧?”

她點了點頭,“是我三妹妹。”

另一個嬤兒一笑,“您是替您妹妹緊張呢?瞧您臉都白了。”

可不是嗎,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讓玉來的時候沒事人一樣,看見她在,倒紅了臉,輕聲問:“今兒值夜?”

她沒應她,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該囑托的都囑托完了,接下來就看命吧!她上去給她捋了捋頭發,“今天是你的喜日子,高興點兒,好好伺候萬歲爺,我在這裏等你。”

兩個嬤兒張開熏好的被子裹住她,太監一頭一尾扛起來,把人送進後殿了。

陸潤從穿堂裏過來,看見她在略頓了下。頌銀腦子裏亂,勉強和他說了兩句話,然後就開始一心擔憂“留不留”的問題。這又是兩難,要是不留,說明讓玉不得聖眷,擡籍前路漫漫;要是留,只怕豫親王不能放過,禦前和敬事房裏未必沒有他的耳報神,知道讓玉侍寢,回頭一碗藥悄悄送過去,一了百了了。然而不懷龍種怎麽立功?最後晉了位分也是白搭,算盤照舊打空。

她在殿裏呆做坐著,坐了半天轉頭看陸潤,“這兩天萬歲爺聖躬康健?”

陸潤道是,“都好。”

“哦。”她拖著長音,心不在焉。

陸潤仔細打量她,“佟大人怎麽了?瞧著心事重重的,為小主兒擔心嗎?”他笑了笑,“您放心,沒事兒。世人都這麽過來的,萬歲爺會溫存著點兒的。”

她不由擡頭看他,溫不溫存他怎麽知道?想起他和皇帝有那一層,她就覺得很別扭。氣氛似乎有點僵,得找些話來說說,“我今兒上東六宮走了一圈,去了景祺閣,又去了東北三所。郭貴人挺好的,禧貴人好像快不行了,看守的太監說就是這兩天的事兒。我在琢磨要不要回稟主子,畢竟人雖進了冷宮,貴人的封號還在。萬一歿了,發喪什麽的都得有一套規矩,到時候怎麽料理?”

他坐在那裏,淡聲道:“禧貴人的境況萬歲爺都知道,她犯的錯沒法寬恕,最後必定是進不了妃園的。之前皇上有過示下,戴罪之身,隨意處置就是了,屆時不必回稟。”

頌銀嘴上說明白,心裏卻感覺悲涼。這就是帝王家的感情!禧貴人當初得過一陣子寵,萬歲爺和她吟詩作畫,待她要比待別人親厚得多,沒想到最後是這麽個結局。因為用了催生藥,生下了死胎,以前的種種也都灰飛煙滅了。當真一點舊情也不念,連妃嬪的陵寢也不讓她進,實在令人心寒。更使頌銀無措的是讓玉已經進了宮,不知皇帝怎麽處置她。帝王之愛是建立在同盟上的,能有幾分真心?讓玉恐怕是不能幸福了。

但眼下既然有了數,那麽禧貴人想回正紅旗的願望尚且能實現。等明天先差人和她家裏通個氣,看他們願不願意管。要是不願意,她這裏就全權經辦,找個地方停靈,到時候發引祭奠一起辦了就是了。

正安排,聽見外面腳步聲傳來,這趟侍寢算是結束了。

她忙起來看,太監把人放下,又呵腰退了出去。讓玉裹著被子聽令,蔡和進來,揚聲高呼一聲“留”,然後掃袖,笑容滿面地打了個千兒,“給小主兒道喜了。”

讓玉紅著臉頷首,她身邊的宮女給她換了衣裳,把事先準備好的賞錢放下去。頌銀不放心,怔怔盯著她看,悄聲問她:“怎麽樣?還成?”

讓玉眉間隱約有愁緒,俯在她耳邊說:“原來我只是喜歡和他說話。兩個不熟悉的人到一塊兒就做那種事,像牲口一樣,真叫人惡心。”

頌銀驚訝地望著她,她做了個泫然欲泣的表情。那邊的錢都放完了,宮女挑著燈籠在前面引道,她駕著太監的手臂,慢吞吞回永和宮去了。

事情一件一件的發生,想避讓是不能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所以就這樣吧!

述明聽說了半天沒言聲,隔了很久才道:“誰讓她充好漢來著?我出這個主意沒讓她附和,她蹦出來了。這會子好了,自己選的路,哭著也得走完它。”

頌銀也是一腦門子官司,既然讓玉這裏塵埃落定了,就得操心自己的事了。那邊要上布庫場,她打算照著阿瑪的意思來一出,又忌諱中秋過後水涼,不敢真跳進河裏。還是換個方兒,就說好好的突然暈了,把容實絆住就行。

沒想到禧貴人的事很快也出了,雖不突然,人當真沒了,也感到十分遺憾。恰好事發在布庫前一天,她還有時間經辦。把人從東北三所運出去,宮裏不得允許是不能停靈的,且不準燒紙祭奠。禧貴人娘家呢,因為閨女生前關在冷宮,死後又被攆出來,辱沒了祖宗,早就在感情上作了了斷,至死都沒有打算再見一面。內務府推脫不得,在廣濟寺租了個地方,把靈柩停在那裏,好受些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