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博弈(第2/7頁)

郭貴人愁眉苦臉說:“我不會啊,我額涅就沒教我這個。以我的手藝,勉強能做個沙包……要不你問問皇上玩不玩砍包兒?”

頌銀無話可說,皇帝能和人玩兒這個?這不是說笑呢嗎!她咬著嘴唇思量,“我讓人給您送兩套話本子吧,《孫悟空戲唐僧》、《武大郎情定西門慶》,都挺好的。”

郭貴人目瞪口呆,“武大郎和西門慶好上了,那潘金蓮呢?”

“基本就沒她什麽事兒了。”頌銀揮了揮手,十分爽快地說。

“你平時就看這個?”郭貴人忽然覺得這麽文雅謙和的女官,怎麽有點顛覆在她心裏的形象?

頌銀忽然意識到了,頓感尷尬,含糊笑道:“就是瞎看,外面正經話本子我都看完了,只能找些偏門的來看。其實挺好的,感情真摯得很呐,回頭我打發人給您捎進來,您悄悄的看。”

郭貴人立刻說好,“先看著,要是好再接著運。”

她應個嗻,高高興興道別,從景祺閣退了出來。

往北不消幾步就是東北五所,雖相距不遠,但這裏蕭條冷落,和郭貴人那裏根本沒法比。這裏原作為皇子乳母養老的處所,後來不知怎麽演變,改成了冷宮。院子長期沒人照看,磚縫都生了草,三間面南的屋子沒有房檐和天棚,太陽光直撅撅照進屋子裏,熱得烙餅一樣。禧貴人擇陰涼,躺在北邊靠墻的窩鋪上,看守的太監引頌銀進去,勸她不要靠近,說:“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原本奴才得上內務府回稟的,既然小總管來了就瞧一瞧吧,要準備什麽,到時候一卷落葬就完了。”

頌銀看見她的眼角緩緩落下一道淚,也許這刻是清醒著的。她忽然很怨怪這個太監,人還沒死就說這種話,叫她聽了心裏什麽滋味?

她狠狠斥他,“滾出去!”

那太監嚇了一跳,忙打千兒退到門外去了。頌銀環顧這屋子,真正的家徒四壁。床尾放一只恭桶,東墻根並排碼著兩張條凳,上面擱一雙筷子半碗稀飯,還有一個又黑又硬的窩窩。

她心裏實不忍,上前探看她,輕輕叫她一聲。她轉頭看她,如花的面容已經枯槁了,可是一雙眼睛卻那麽明亮,翕動了下嘴唇說:“小佟總管,您來了?”

阿哥夭折後她的神智一直不清,連人都不認識。今天忽然這樣清明,看來是回光返照,時候確實要到了。

頌銀噯了一聲,努力對她微笑,“我一直忙,沒得空來瞧您,您今天想吃點什麽,我著人去做。”

她僵硬地搖頭,擡手壓了壓嗓子,“這裏堵住了,咽不下去東西了。您能來瞧我,我真高興。”

頌銀忙道:“我叫人傳太醫,咱們先瞧病,再敘話。”

她還是搖頭,“閻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等你到五更。我不懼死,死了就能見著我那哥兒了……小佟總管,我想托付您一件事。”

這種時候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她說好,“您只管吩咐,我能做到的絕不推諉。”

她嗯了聲,緩慢地閉上眼睛,又吃力地睜開,喘了兩口氣道:“等我死了,別把我埋在亂葬崗裏。我有娘家,送我回正紅旗。可惜我是個罪人,連累了家裏,不知道他們還願不願意認我。要是沒人肯收屍,請小總管費心,給我一口棺材,別埋得太深,我們老家有這個說法,太深了不好轉世。我這輩子苦,投身在這帝王家,下輩子但願能生在小家子,種種地,放放羊,再也不稀罕這滔天富貴了。”

頌銀站在那裏淚如雨下,她和阿瑪到底做了什麽,把人害成這樣。雖說當初就算沒有他們插手,馮壽山也不會放過她,可最後他們還是參與了,往那帖催生藥裏加了莪術,害死了阿哥,逼瘋了禧貴人。

她自責得幾乎要崩潰,不敢向她坦白懺悔,因為牽扯太多,她沒有權力讓一家老小冒這個風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辭世之後按照她的托付好好安葬她。有時候人活著,有太多無能為力的事,對於皇權來說她們這類人算得了什麽?無用之時淪為棄子,身後事都難以周全。

她應下了,請她好好休息,退出來吩咐看守太監給她加餐,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只是這地方她不敢再逗留了,匆匆走出腰子門。回頭看,四周圍盡是氣象萬千的宮闕,唯有這個單獨的小院像美人頭上的一塊癩痢,格格不入,令人沮喪。

她逃也似的回到內務府,看見阿瑪也沒說話,悶悶不樂進了自己的值房。述明知道她九成是遇上事兒,心裏不痛快了。往東六宮走,哪有什麽好消息呢,樁樁件件都讓人高興不起來,不管是讓玉、郭貴人、還是禧貴人。

這天她留在宮裏上夜,阿瑪已經下值了,天擦黑的時候敬事房打發人來回話,今晚侍寢的是佟常在。頌銀忽聞消息汗毛倒豎,坐在那裏回不過神來,一個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問題瞬間塞滿了她的腦子——侍寢了,會不會有孕?如果有了身孕,豫親王會怎麽樣?到那時候會暗下殺手?還是堂而皇之要求讓玉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