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震怒(第2/9頁)

那嬤兒哭喪著臉說:“生了,是位阿哥。可臉憋得紫茄子似的,不喘氣兒,也不哭。接生的提溜著打屁股,怎麽打都不成……小總管,您瞧……”

“再去看,得了信兒出來回我。”頌銀指派著,其實心都涼了。是位阿哥……豫親王算著了,老天爺真不公。她想哭,不敢落淚,只得強忍著。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在台階下來來回回地走,支起耳朵聽裏面響動。猛想起來自己是女的,也可以進去的,剛想邁步,幾位太醫出來了,垂頭喪氣地看了她一眼,她腦仁兒嗡地一聲,“阿哥……怎麽樣了?”

太醫直搖頭,“緩不過來,臍帶都黑了。時候也不對,手指甲沒長全,薄得像蘆葦膜。請小佟大人往上報吧,卑職等無能。”

頌銀的怒火牽連到了那個給禧貴人開催生藥的太醫頭上,她心裏是有數的,但依舊得按著計劃來辦,喝道:“好好的,怎麽說生就生了?”她回身叫譚掌印,“我瞧事情有蹊蹺,勞你往禦前稟報,聽皇上示下。”

譚瑞接了令,撒腿就跑出去。馮壽山眉心的疙瘩解開了,呵了呵腰,退出了儲秀宮。

天放亮了,小太監拿長杆兒卸下燈籠吹滅,宮闈寧靜一如往常。長街上的梆子篤篤敲過來,她聽見東西六宮門臼轉動的聲響,蒼涼緩慢地拖出一串悲鳴。猗蘭館內激戰落幕,忙了半夜無功而返,皇後敗興離去,配殿的門洞開著,兩個宮女提著木桶出來,一前一後結伴,往隨墻門上去了。

頌銀沒有進配殿,因為不敢見禧貴人和那位夭折的阿哥,至於怎麽處置,皇上那裏總會有消息的。她想過,如果是位公主,也許事兒就過去了,可畢竟是阿哥,皇上的喪子之痛會如何發泄,實在難以預料。

果然還是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了,禦駕親臨,帶著潑天震怒從門上席卷進來。左右不單有慎刑司太監,還有禦前侍衛。紫禁城的侍衛統領共三人,每人都有自己管轄的範圍,容實屬三殿往後至禦花園這片,所以後宮出事,他一定會在場。進門揚手一揮,那些侍衛分散開,團團將儲秀宮圍住。頌銀心頭生怯,但也不及思量太多,跪地迎駕,先自請罪:“臣死罪。”

嬪妃生孩子,孩子死了,雖然與她無關,但她既然掌著內務府,或多或少會有牽連。皇帝沒有進殿內,立在院中厲聲質問,底下黑壓壓跪倒了一片。收生姥姥把阿哥落地後的情況說明了,“奴才們十二萬分的小心,唯恐有負聖命,但小主子產下就已經不成事了,奴才們把能用的法子都試遍了,回天乏術。奴才們無能,請萬歲爺治罪。”

“是誰說足月的?”皇帝的視線劃過來,三位太醫早就嚇破了膽,只管跪在那裏篩糠。

生死存亡的當口,誰還顧得了誰!禦醫正叩頭回稟:“回皇上話,臣等三人,一人錄档、一人把脈、一人配藥……把脈的是劉副使,劉大人聲稱足月,但阿哥產下時卻不是這麽回事。禧貴人戌時陣痛,亥正三刻破水,寅正紫河車先下,交五更產子。產兒臍帶發黑,面色發紫,且囟門寬大、膚薄發少,可見是未足月催生所致。”

皇帝驚愕異常,為什麽催生,生活在紫禁城的人都知道,爭的不就是個名分麽!為了這個名分,好好的阿哥葬送了,這對於一心盼子的皇帝來說,無疑是一次重創。他的絕望沒人能體會,恨到了極處,簡直有屠宮的心。他咬著牙責問頌銀,“你是內務府員外郎,朕問你,出了這樣的事,你為什麽不知情?”

頌銀也自責,自覺沒臉辯解,只是俯首磕頭,“臣失職,臣罪該萬死。”

皇帝恨聲斥責,“糊塗蟲!你當差兩年余,審慎竟還不如你阿瑪的一成!朕要抓禍首,也不能輕饒了你。來人!”

頌銀早知道這件事牽連廣,畢竟是位阿哥,她就是十條命也抵不過。況且她的確參與了,皇帝要處置,她無話可說。

無非一死,她也有些灰心了,害怕沒有用,聽憑發落就是了。她原以為在劫難逃的,卻沒想到容實會站出來替她求情。她聽見他不痛不癢的聲氣兒,條理清晰地開解著:“請萬歲爺息怒,佟大人雖有過錯,但罪在不查,還有可恕的余地。萬歲爺想,宮裏小主兒催生,都是私底下密謀,佟大人若知情,那皇上必定也知情了,畢竟是掉腦袋的大罪,誰會冒這個險?依臣所見,當務之急在於證實是否確有其事,方子從哪兒來,藥渣兒去了哪裏,萬歲爺聖明燭照,不會冤枉任何人。今兒慎刑司也在,命他們私下嚴查,佟佳氏世代侍奉主子,還望萬歲爺給個機會,讓佟大人將功贖罪。”

皇帝聽了慢慢冷靜下來,細琢磨,內廷醜聞,委實不宜聲張。頌銀是內務府官員,因此獲罪,那天下人都會知道後宮妃嬪爭權奪勢,搶生大阿哥,他這皇帝還有什麽威儀可言?再說事鬧得越大,看熱鬧的人就越高興,他何苦在痛失愛子之余又成為別人的笑柄呢!長嘆一聲,啞巴吃黃連,唯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