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換上女裝,的確驚壞了不少人。以前說沐小樹和他們不一樣,大家都沒見過她本來模樣,見天兒長袍馬褂的,沒誰當她是個女的。現在盤起了頭發穿上褃襖,往那兒一站,多好的姑娘呀,屁股是屁股腰是腰。她不是那種碰一下就倒的嬌小姐,柔美裏夾帶颯爽英姿,勝就勝在那份俠氣。看遍了天下花兒,還是這朵叫人心折。

七爺喃喃說不像話,定宜料著他要發難了,也做好了準備。可是沒有,他走過來,在她肩頭的水貂皮上摸了一把,“不要我帶著,偏讓十二爺破費,這孩子——真是個胳膊肘往裏拐的好孩子,給爺省錢了!就是頭上空著啊,你十二爺沒給你買頭面?那正好,我上回給你的簪子呢?配這身衣服正合適,戴上讓你十二爺掌掌眼。”

定宜訕訕道:“那簪子不在我身上,上回讓您收回去您偏不,擱在我那兒也是閑置。”她掰開兩個手指頭一比,“那麽老大的掐絲花兒,那麽老長的垂掛……”

她話沒說完,七爺把頭上的玉簪子拔下來,照準了往她發髻上一插,得意道:“不愛那些叮鈴當啷的玩意兒就用我這個,我這是上好的血玉,算孤品吧,當初的匠人都死了,反正是尋不見第二支來了。送給你啦,沒法兒和這身衣裳比啊,將就先用著。姑娘頭上得戴首飾,帶著才顯得貴重,一瞧……”他豎起拇指來,“大家子出來的,府門兒、宅門兒隨意能溜達的主兒。”

這就是要攀比呀,北京人有一毛病,自謙。比如七爺這話說的,說簪子不及衣裳,那是兜圈兒擡舉自己。都已經是孤品了,存世僅一件,多少皮裙皮襖都不能和他比肩。他這回學聰明了,不擺老子天下第一的譜,說“我這個,不成,和人沒法兒比”,這就已經比上了。退一小步實則邁一大步,算以退為進。

底下暗潮洶湧,誰都知道。定宜僵著脖子上手要摘,沒打算和人怎麽著就不能拿人家東西,怕回頭還不清。她說:“太貴重了,我受用不起……”

七爺壓了壓她的手,左看右看,心滿意足的樣子仿佛連人帶東西全是他的了。他根本不聽人勸,一味的點頭,“爺沒瞧錯你,真給爺長臉!回頭跟我進老宅讓二嫂子過過眼,那位好做媒,我請她給咱們說合。”自以為是那股勁頭兒一點兒不減。

所謂的老宅指的是紫禁城,二嫂子自然是指皇後。談起皇後有一說,先頭葷【昆】皇後跳出三界外了,如今的素皇後卻在紅塵中滿地打滾。她醉心宗室婚嫁,牽線搭橋已然是她花團錦簇的人生當中最大的樂趣,人活到這份上,也算活出境界了。

定宜看十二爺,十二爺冷冷瞟了七爺一眼,“二嫂子給你做過一回媒了,再麻煩人家,你好意思的?上回大宴,她和家裏太太找我說話,我沒應準,這回我自己去提,勝算多少比你大點兒。哥子就歇了這份心吧,既成了家,立業為重,鉆在女人堆裏出不來,茉莉花喂駱駝,多少能管飽?”

七爺沒想到老十二如今和他明刀明槍幹上了,這麽一串鮮荔枝,各自瞧著咽唾沫,先前還礙於情面和緩著,如今荔枝剝了殼,這回是任誰都不肯讓步了。

他白了他一眼,嫌他說話不中聽,有意轉過身背對著他,靦臉沖小樹笑道:“咱們早早兒用了飯上燈會逛去吧!你別聽老十二胡謅,他就是見不得咱們好,千方百計在你跟前抹黑我。你要當真,就上了他的套了。”

黑不黑的她知道,定宜搖搖頭,“我和十二爺約好啦,我們自個兒上燈會,七爺要是沒人做伴,帶上那金吧!”

那金和七爺是稱不離砣,七爺遠遠掃了掃那張肥臉,很快調開了視線,“那就一塊兒去吧,燈會上魚龍混雜,多個人多個幫手嘛!”

這就說定了,上哪兒都有個尾巴跟著,即便不情願也擺脫不掉。

沒轍了,大夥兒吃飯吧,吃完了收拾收拾,該幹嘛幹嘛。

北方的冰雕有名,像極度嚴寒裏盛放的花兒,一提冰燈,個個都知道。綏芬河的燈市漂亮,鋪排在大綏蘇河水域最寬的一片冰面上。這個月令封凍得厲害,腳底堅冰幾丈厚,形成了個天然的,未著色的平台。人在冰上走,在林立著的形形色色的冰山裏穿梭,這兒點個紅色的燈,這一片就紅色的。那兒點個藍色的燈,那一片就是藍色的。逛完了這處轉到那處,一擡頭,原來你也在這裏,素不相識的也可以莞爾一笑。

定宜對這片琉璃世界的喜歡,打從小時候起就深植在心裏了。她記得那會兒不過四五歲,逢著過年了,什刹海結了凍,三個哥哥就尋摸好了冰車,要帶她出去玩兒。那個冰車呢,也就三尺見方的小玩意兒,雕得像模像樣的,有層層翻卷的雲頭,像戲台上西王母遊幸時候的的乘駕。底下拿棱鐵充冰刀,上邊高高豎著小旗杆兒,掛著手書的“大大大王”。兄弟三個圍作一個圈,互相推動那冰車,定宜就坐在車上,往來之間只聽見呼呼的風聲,還有自己克制不住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