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3頁)

石桌上擱著筆墨,他回身去蘸那泥金顏料,把筆交給她,“你有心裏話就寫在上頭,燈飛得越高,願望越容易實現。你想啊,都到老天爺眼皮子底下了,他不能裝看不見,對不對?”

定宜笑著點頭,寫什麽呢,寫上爹娘和哥哥們的名字,希望他們早早超生。來世要平安喜樂,別再做官了,官場險惡,就算跑個小買賣,擺攤倒賣果子都比做官強。

他替她點燈,油蠟劇烈燃燒,蓬蓬的熱氣很快把燈肚子撐了起來。兩個人一左一右駕著,慢慢脫了手,那燈就扶搖直上,風雪裏也不怯懦,帶著亮,飛得又高又遠。

雪沫子落進她眼睛裏,她扭過頭在肩上蹭蹭,寫完了家裏人輪著自己了,就是臊得慌,落不下這筆頭子。她想寫上他和自己的名字,弘字一橫到底,最後筆鋒一轉,不過是個壽字。她惆悵笑道:“咱們同一天落地,今天也是你的喜日子。”

他不言聲,接過筆,俯身在另一盞上書寫。燈火恍惚,愈發照得那雙清炯的眼睛深邃不見底。定宜癡癡看一陣,怕他察覺了笑話,忙從他臉上調開了視線。

他寫得一手極妙的行草,虛實相連,顧盼呼應。有時說字如其人,大約也是有點根據的,楷書過於呆板,草書過於狂放,他的書法介於兩者之間,靈活多變,整整復斜斜,其鋒不可當也。

她讀書不多卻也認出來,那面燈壁上並排寫著兩行字,是宇文弘策和溫定宜。原本沒有關聯的兩個人擺在一起,一筆一劃勾繞綿延,居然也有種天成的錯覺。她攥著心看他寫下“兩姓聯姻,載明鴛譜”,只覺一陣酸楚沖上鼻尖。他的心意她知道,所以不去苛求,因為顧全他、因為不忍心。她在市井間行走,看到太多的齊人之福,嫁個農戶保不定哪天發跡了還要養外宅呢,自己這樣尷尬的身份,又欠著他的情兒,有什麽臉面提要求?

人的姻緣都是命裏注定的,該著你是誥命,絕不會給個村婦敷衍你。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勉強不來,看得透想得明白,未見得比別人吃虧。

她安然站著,含笑看他直起身,“不知道能飛出去多遠……”

細雪落了她滿頭,他擡手替她拂拭,把她圈在懷裏,仰起臉目送,喃喃說:“一定會很遠,說不定飄進暢春園,落在太上皇跟前,那倒好了,省得我多費唇舌了。”

她搖頭說不好,“人不在京城,太上皇看見了必定要問,‘這個溫定宜是誰家孩子呀’,底下太監就去查,一查說‘他爹叫溫祿,您手裏犯了事兒,關在牢裏自己死了’,太上皇一聽就拱火了,說這個不成,弄一犯官的閨女,這不是禍害我們老十二嗎。幹脆那姑娘別回來了,弄死得了……然後一道手諭下來,我就給賜死了。”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這麽寬的心讓人待見,他朗聲笑道:“沒見就讓死?太上皇雖然厲害,也不是這麽不講理的人。其實我這毛病是隨了他,回頭找我責罵我也有說頭。”

“你和他辯白嗎?別辯,本來就是咱們不對。我小時候學過一個詞,叫齊大非偶……”她笑了笑,“以前不明白,說兩頭齊大呀,是不是老婆氣壯如牛,公母倆關起門打仗難分勝負才不能結夫妻呀,後來知道不是那個意思。”

她總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看著她,就覺得這人時時刻刻能叫他心疼。他說:“咱們不想那麽多,我要是愛討他們喜歡,自己心裏的念頭就該壓下來。你說做外室,不是正中下懷嗎,還用得上火急火燎的?我敬重你,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你。什麽齊大非偶、什麽高攀不起,這些都不許再提了。我就想著,每天下值回來能看見你,你站在門前迎我一迎,那個醇親王府就不是個空殼了。屋子再大,仆婢再多,缺那麽一個人,家都不成個家。”

兩個人都是一樣的想法,認準了,想安定下來。用不著蕩氣回腸,天高雲淡,大槐樹底下放個小桌,一壺茶,兩個杯子,對坐著說話。偶爾相視一笑,什麽都不背著對方,一個眼神就知道所思所想,那該是多愜意的日子呀!

她臉上浮起希冀的神色,燈影下生動好看。倚在他肩頭,不說話,只感覺人落地生根,不再是隨風飄蕩的浮萍了。

風入羅衣,緊了緊領上葡萄扣,心裏暖和,四肢都是活的。她想起早就準備好的穗子,從懷裏掏出來,托在他面前讓他過目,“咱們生日是同一天,我沒什麽好的送你,打了絡子給你妝點蹀躞帶,你別嫌棄。”

他低頭看,妥當的配色,同心編得精巧可愛。他摘下香囊遞給她,順手把包裹穗子的帕子抽走掖進了袖袋裏,笑道:“我前兒丟了條汗巾子,這個填補上正好。”

她也不惱,抿出淺淺的梨渦,“女人的東西,別露白,沒的讓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