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2/3頁)

她深深舒口氣,天轉亮了些,下山的路也漸漸明晰了。越靠近真相越怯懦,那山坳像張開的巨大的嘴,會把一切吞噬似的。她咬了咬牙,“十二爺,您說他們會不會在那裏?”

說實話希望很渺茫,這片綿延的山脈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神魂和夢想,一個人紮進去,還不如石子拋進水裏能激起漣漪。只是怎麽同她說呢,他略頓了下道:“不管他們是不是還活著,你都得接受。”

她緩緩點頭,“這一宿我想了挺多,不接受也沒辦法。他們不在了,我不能跟著去死,我還有師父要盡孝,我有我的責任。就像您說的,既然以前能活,以後一定也能,還會越過越好……可我就是怕呀,我覺得他們應該活著,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想他們……”

他說:“那就去找,找過一回心裏踏實了,往後該怎麽就怎麽。”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難行,踩下去一腳不知道深淺,兩個人相互扶持著一步一步騰挪,將到那裏的時候聽見裏頭咳嗽呵斥的聲音,一會兒出來十幾個壓刀的兵卒,手裏持著鞭子,歪戴暖帽叉腿站著,一副兇神惡煞的嘴臉。

那些阿哈從門裏魚貫而出,個個拱肩縮脖。身上是襤褸的老棉襖,粗布做成的,早看不清顏色了,破損的地方露出斑駁的棉絮,絲絲縷縷泛著黃,厚薄也不均勻,凍得瑟瑟發抖。苦難太深重,連眼珠子都是遲鈍的。發現有人來,極慢地看一眼,又低下頭去。這世上什麽都和他們不相幹,西北風裏旁若無人對插起袖子,蓬頭垢面,拖動著露了腳趾的棉鞋,走一步,發出沉重的跺地聲,那境況和順天府大牢裏的犯人不同,甚至不如街頭乞討的花子。

定宜迸出兩行淚來,如果汝良他們在裏面,還怎麽和以前的公子哥兒聯系起來?

兩個兵卒的皮鞭抽得噼啪作響,吊著老高的嗓門喊:“野泥腳杆子,還有閑情兒看!狗東西,喂飽了就偷懶,餓你們三天,餓得轉不動脖子,叫你們再看!”

“來者是誰?”遠遠有個披著鬥篷的叉著腰轟人,“這是朝廷禁地,不是你們看西洋景兒的地方。麻溜走,走走走,要不給你們全逮起來!”

定宜覺得那人應該就是這兒的頭兒了,趕緊上前幾步說:“勞您駕,我和您打聽幾個人……”

她還沒說完,被人一連串的“去”給撅回姥姥家了,“打聽什麽,沒看見這兒忙著呢?這是你賣呆的地方?一色朝廷重犯,你靠近了試試,要劫人是怎麽的?”看來人給罵傻了,怔在那兒不挪步,大氅罩著身子,也瞧不出身條兒來,上下審視了好幾眼,炸著喉嚨叱,“還他娘的不走?等老子押你進號子?這兒別的沒有,鐵鏈重枷有的是,怎麽著,想嘗嘗味兒?”

大呼小叫引來了邊上人,一瞧之下頓時笑了,“任領催您眼神不行,這是娘們兒找男人來啦,您小點聲兒,別嚇著人家。”

姓任的一聽復打量幾遍,“女的?女的上這兒來,敢情還是個貞潔烈婦呢!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地跑。發配了當他死了就得了,另找啊,至不濟咱們哥們兒也願意擔當擔當……”

一夥人說笑取樂,沒留神後邊過來的人,一個漏風巴掌兜頭扇了過來,“瞎了眼的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

任領催給扇得兩眼直冒金星兒,等醒過神來要殺人,一回頭,一面牙牌照著面門拍了過來。定睛看,雕花底板上寫著和碩親王四個大字,這一驚不打緊,一腔怒火頓時化成了冰碴子,往後連退好幾步,就地跪下便磕頭,“奴才……奴才是混帳,油脂蒙了心竅,不知道王爺親臨……奴才罪該萬死?”

大英在旗的都知道,腰牌是宗室的名刺【名帖】,寫貝勒就是貝勒,寫王爺就是王爺。頭兒跪下了,底下當差的沒有挺腰站著的道理。看守們都忙磕頭,幾千的阿哈立時便趴倒了一大片,任領催帶頭叫饒命,阿哈一疊聲喊冤枉,山坳裏登時呼聲震天。

外界再多幹擾,於弘策來說是無關痛癢的,他只蹙了蹙眉道:“把人都歸攏起來,回頭我有話問。”

任領催忙道是,跪著調轉過身子揮手,“趕緊的,把這些阿哈都押到前頭草場上去,誰再嚎喪拿驢糞堵嘴……”想想王爺跟前太放肆了,聲音低下去,慌裏慌張瞪眼,“還不動起來,快著點兒呀!”

卒子們哈腰領命,呼呼喝喝皮鞭抽得山響。定宜不忍看,轉過頭來單問任領催,“您在這兒當值多久了?”

任領催吃不準她的身份,問了只管答:“回姑娘的話,小的是徵旗下包衣,祖祖輩輩常駐在長白山這片的,十五歲在皇莊當差,到今年立冬滿二十年了。”

“那十二年前從京裏發配來的人,您還記不記得?”她急道,“都察院禦史溫祿有三個兒子發到皇莊,他們人呢,現在在哪兒?在不在那些人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