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到最後,不得不說圈子兜得有點兒大。醇王府發現主子丟了,這可亂成一鍋粥了,找誰要緊呀,自然是十二爺要緊。再折回來,邊走邊喊主子爺,急得桶箍都爆了,沒找著人影兒。

沙桐快哭了,山林莽莽,哪兒有十二爺呀。沐小樹沒撈回來,還丟一個,這差事當得該死。他咧著嘴,西北風灌進嘴裏,自己抽了兩嘴巴子,“沒用的奴才秧子,主子有個好歹你就給我死去!”

十二王府和七王府完全不一樣,比如奴才擱在一塊兒,十二王府的知道羞恥,不用主子說,跟著跑過喀爾喀的,主子就是他們的命;七王府呢,狼一群狗一夥,倒灶使壞是好手,主子跟前和稀泥,嬉皮笑臉沒正形兒。遇著事兒了比誰都慌,這就是一家之主治家手段的高下區別。

一隊往前趕,一隊回頭找,到山崖那兒遇上了,沙桐哭喪著臉打千兒問七爺,“您瞧見我們主子沒有?奴才不中用,把主子弄丟了,這會兒腸子都快急斷了,這可怎麽辦呐!”

七爺呆住了,“這不是就差搜山了嗎,沒看見呀。”轉念一想完了,八成他們是遇上了,兩個人作伴,把他們都給撂開了。他心頭升起淒涼來,明明是他的奴才,憑什麽總讓老十二捷足先登呀,這還有王法沒有?老十二太不象話了,他不能受這窩囊氣,他得告禦狀去,告他拐騙羽旗包衣!他雖不是鐵帽子王,好歹也是一旗之主,怎麽能容他搶奴才呐。只要他發句話,沐小樹就是死了也得埋在他賢王府的墳地裏,弘策就眼巴巴看著吧,誰讓隔旗如隔山呢!

一頭不平,一頭也怨自己老是棋差一招。說起來弘策的膽兒真夠大的,他就沒一點兒忌諱,敢情破罐子破摔了?沐小樹再好也是男的,大英的王爺,說斷袖就斷袖,他有這個氣魄,自己為什麽不能有?七爺挺了挺胸,連老十二這個慣常的孝子賢孫都敢反了這世俗,他比他差麽?他想好了,這回逮著了就摁在床上,不會的鉆研鉆研,生米煮成熟飯再說。至於以後……男的不能要名分,給他置房置地買奴婢,一個窮小子落進金窩銀窩裏,還不高興死!

主意是打定了,不過事分輕重緩急,眼下找人要緊。荒郊野外的,真遇見點什麽就來不及了。七爺揮了揮手,“別愕著了,把人撒開分頭找。”他指點開了,“一隊往這兒,一隊往那兒……招子放亮點兒,別最後給我提溜一只鞋回來,爺炮烙了你們!”

眾侍衛應個嗻,很快消失在林子裏。七爺悵然四顧,風吹起了地上細雪,天冷得叫人乍舌。要不是這倒黴差事,他這會兒在北京烤著炭盆兒聽戲呢!最可氣的是這沐小樹,一路上騎馬過州府,大把的機會可以逃,偏弄到現在,這不是找不自在嗎!以為進了深山老林就不追他了?這回落到他手裏,先扒他兩層衣裳再說!

風雪稍息,夜色由濃轉淡,枝頭隱隱有鳥鳴,天快亮了。

這一宿好折騰,每個人都步履蹣跚。從第二個山頭往下看,朦朧間見山坳裏架著一排窩棚,想來那裏就是阿哈營地了吧!

定宜心頭燃起希望,踮著腳說:“十二爺快看呐,下山就到了!”

十二爺站在樹下,沒等他開口,頭頂上一只松鼠跳過去,抖落滿枝積雪,砸得他一身盡是。她喲了聲,趕緊過來替他拍打,他笑著轉頭看,天邊暈染出一片紅,今天當放晴了。他長嘆道:“好些年沒在野外看日出了,我記得十二歲那年跟我皇阿瑪秋狝,天不亮就到林場,兄弟們聚集在看城周圍,聽他們吹鹿哨,看太陽慢慢升起來……我從沒見過那麽大那麽紅的太陽,時隔多年還清楚記得。那時候真好……”

定宜順著他的視線眺望,他所懷念的不單是當時情景,還有少年得志的意氣風發。現在呢,人越大煩惱越多,都一樣的。

“你呢?”他問她,“你小時候有過什麽高興事兒?平時玩兒什麽呀?”

“我呀……”她仔細想了想,“我六歲家就敗了,也沒什麽可幹的,很多事情記不太清了,就記得愛在金魚池裏釣金魚。我哥哥有能耐,他們都是自己孵魚卵,我知道金魚裏頭鶴頂紅比較兇,也挺皮實,但弄不好就得養死。鎏金和蘭壽呢,喂好了不失膘,比較容易養活。我的那些玩兒的理論都打我哥哥這兒來,後來飄在外頭就不那麽講究了,村裏孩子多,我有了玩伴,基本就是上樹下河。逮季鳥兒呀,逮棺材板兒【蛐蛐】,盡瞎玩兒。“她轉過眼看他,“十二爺,我和您總有說不完的話,您不嫌我聒噪吧?”

他搖搖頭,“我愛看你……說話。”好些時候沒話找話,就是為了多看她幾眼。只要她出聲兒,他就可以大大方方打量她了。

她的目光流轉向別處,微微一點笑意掛在唇角。可以咂出他話裏的味道,她覺得十二爺應當是有些喜歡她的,這樣多好,多大的造化。將來就算跟了別人,回想起來也可驕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