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頁)

大姑子厲害,悶聲不吭把弟媳婦屋裏東西往外扔,讓孩子拿簸箕舀沙子全倒在炕上,哼哼冷笑著:“叫你睡!我是誰,我姓奚,這兒就是我家。你一個外姓,光吃食兒不下蛋的母雞,趁早給我滾,別絕了我們奚家香火。”

這樣的戲碼三天兩頭上演一回,大夥兒繭子都聽出來了。

三青子媳婦搖頭,“大姑子賽過十個婆,上眼藥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姑娘出門子前可得打聽明白,一家子千金多,公侯王府也不能嫁。奚家這個太厲害了,寡婦失業的這麽橫,全大英找不出第二個來。”

定宜不愛道人長短,一人一個過法兒,要是不吵,沒準人家還抱怨沒趣味呢。她忙著起油鍋炒雪裏蕻,那邊聲音漸小了,隔一會兒看見大姑子出來,額前飄一縷劉海,拿手往耳朵後面一撥,挺了挺鼓鼓囊囊的胸脯,拎著瓦罐昂首闊步出門打粥去了。

“這股勁兒!真不是善茬兒……”院裏幾個女人聚在一塊兒嘀咕,“這可比婆婆難伺候,整個兒一活爹呀!”

定宜仔細聽,聽不見奚家有什麽動靜。這時候窩頭也蒸熟了,連著竹屜子端出來,進屋打算招呼夏至吃飯,一看他已經躺在涼椅裏,“鏘得其其、鏘得其其”哼起戲來了。

“你說七王爺也真是的,既然那狗品相壞了,還留下幹什麽呀?”他翻身起來,坐在桌旁掰窩頭,“醇親王不是答應替咱們賠他一只嗎,那只摘了帽的幹脆賞我們得了。”

他一說狗,定宜就頭疼,“能不能別琢磨那個?還嫌事兒鬧得不夠大?要掙錢什麽不能幹呐,不是非得逮獾。咱們置辦個攤兒,賣夜吃也行啊。”

“衙門裏兼著差事的不許做買賣,這是大英律例。為官不經商倒罷了,咱們這號人算擺哪門子的譜呀,幹的吃不成,天天喝稀的還拿差事說事兒。”夏至一筷子插在鹹菜碗裏,“實在不成只有給人搖煤球了,賣苦力掙錢,這麽著總沒話說了吧!”

他想著怎麽來錢,定宜想著怎麽報答人家醇親王。幫兩回忙都是空手求人,不合適。惦記跟著上長白山是一碼,尋常為人處世,你幫我我謝你也是常理。

不過大熱的天兒,各自盤算的那些暫且擱置。吃完飯歇午覺吧,夏至掐準了時候,師父回來接茬跪南墻根,這之前搶著先躺會兒。定宜收拾完碗筷晾好涼白開,洗了把臉也回自己屋裏歇著。小屋熱,前後窗戶都撐開縫,舉著蒲扇一下一下扇,漸漸瞌睡上來了,剛要合眼,突然一聲哭嚎把人弄懵了。

這是出事兒了?她蹦下床出門看,奚家門外站了好些人,女人們捂著嘴竊竊私語,臉上有驚恐也有惋惜。夏至從後頭木愣愣出來,探頭一看,“死人了吧!”

果不其然,奚大奶奶被大姑子欺負得沒活路,自己想不開,在大姑子房裏抹了脖子,血趟得滿炕盡是。

一個弱質女流,拿菜刀把自己割成那樣,那得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呐!大夥兒都戳大姑子脊梁骨,“眼中釘拔了,這回可消停了吧,也不怕人半夜找來!”女人性不善,可恨起來千刀萬剮都夠夠的。

定宜靠在墻上,覺得心裏發空。一個家營造起來不容易,敗起來卻那麽便當,也就一頓飯的工夫,說散就散了。

但是這種尋短見啊,很難一下子定性。衙門得派仵作來看,得走訪鄰裏,還得問相關疑犯的行蹤。眾人雖恨大姑奶奶和那沒用的奚大爺,畢竟人命關天不好瞎胡說。當時燈市口金家做功德舍粥,大姑子帶著孩子打粥去了,弟媳婦就是瞧準了這當口尋死的,要往她身上扯也挨不上。最後師爺斷了案,不是他人行兇,事兒不歸衙門管。喪家趕緊收拾收拾入殮吧,天熱別放壞嘍。

家務事誰能說得清呢,反正晦氣到底,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讓人入土為安。辦喪事得有個辦喪事的樣兒,買棺材、搭喪棚、找吹鼓手,吹拉彈唱不是給死人受用的,是做給活人瞧的。奚大奶奶有娘家人,得了信兒都得來,到時候又是一場亂仗。

嘎七馬八的雜事多,奚大爺打小就是個鷹嘴鴨子爪,慌起來半點頭緒摸不著。這個院兒裏只有烏長庚師徒和死人打交道多,奚大爺以前瞧不上他們,這回不恥下問求教來了,因為大奶奶脖子上那道口子太長,自己處理不了,讓媳婦耷拉著腦袋下葬又不好,得想辦法縫合起來。

“我找誰呀?外頭幹這個的我一概不知,也一概不認識。”奚大爺腿都矮半截了,哭喪著臉說,“她活著沒跟我過上幾天好日子,下輩子不能讓她咽不下去東西。烏大爺您給我指條道兒,我對不住她,總得讓她全須全尾[yǐ兒]的去。”

烏長庚吸完一鍋煙,敲敲煙杆兒,“鶴年堂那兒,倒是有家皮匠鋪子願意接這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