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頁)

老太妃們不進園子,因為太上皇和太上皇後之間容不得別人。倒不是太上皇後計較,是太上皇下的令。帝王要對一人鐘情,就得虧待一大片,太上皇這輩是這樣,皇帝這輩也是這樣。宇文家的男人雄才偉略足夠擔負起江山社稷,唯獨情上將就不得,長此以往,內闈擾攘在所難免。

作為小輩,對太上皇後談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自己的母親被冷落在別處,心裏有些抵觸是必然。不過都在場面上行走,笑容如同隨身攜帶的一條汗巾、一個手串,只是必須,無關痛癢。

喝酒聽曲、說笑解乏,挺好的天倫之樂,對弘策來說卻隔著一層。人多了看不清口型,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麽。他在人群裏不起眼,不願意參與,永遠很安靜。其實這樣也不錯,好的壞的全聽不見,六根清凈了,反倒可以看見大世界。

只是喝得有點多,屋裏氣濁,獨個兒出去透透氣。

今天是十六,月亮大得仿佛就在眼前。他靠在廊下的雕龍抱柱上,擡手松了領上一顆鈕子,五臟六腑回過了氣,頓時充盈起來。眯眼往遠處看,甬道上一個人撫膝過來,細瞧是他王府的管事關兆京。到台階下仰脖兒咧嘴,笑道:“席還沒散呢,爺怎麽出來了?奴才叫人換了輦車,裏頭寬綽著呢,車上備好了引枕,您眯瞪一會兒就到家了。”言罷一頓,又道,“說起寬綽……今兒後蹬兒(傍晚)朗潤園裏傳話出來,奴才忙著伺候您過園子,一轉腳忘了——貴太妃給示下了,說要預備壽材,也說要寬綽的。您得勸勸她,人家七八十的放話兒,子孫還不能依呐,打得早了不好,不吉利。”

活得不耐煩了,厭了,擎等著閻王爺打勾的人才給自己準備棺材,朗潤園裏貴太妃,也就是十二爺生母,五十還不到,這麽早預備的確忒急了。

弘策是頭回聽見這話,一時轉不過彎來,“要棺材?”

“沒錯兒。”兆京道,“娘娘想得長遠,只說叫準備下,每年擡出來見見風、上回漆,到她入土,少說也有二三十道了,就這意思。”

為了多上幾遍漆,真有點說不過去。可太妃性子擰,想到的事兒一定要辦到,誰也拿她沒轍。她就他這麽一個兒子,想是心裏不痛快,不和他鬧和誰鬧呢!

他琢磨了下,“就說棺材鋪裏沒有上好的木頭,我打發人上南邊買去。好木頭遇上得看機緣,拖個一二年,熱乎勁兒過了就忘了。”

兆京應個是,再要說話,裏頭固倫公主出來了,招呼道:“阿瑪找人呢,十二哥怎麽跑這兒來了?”上來拉著他說,“阿瑪才剛問起選秀,瞧這話頭是要指婚。上頭哥兒幾個一個賽一個的會生兒子,打從老七這兒起就斷了档了。還問呐,‘那個那個,老十二跟前有側福晉沒有’?我看明年開春,少不得給您填塞一個。”

男大當婚,這是正理。他早前上喀爾喀,一直不在京裏,也沒有祁人十三歲找通房的毛病,所以到現在王府裏沒外人,走動的也都是家生子兒。

逢到家宴,少不得說起這個。他跟著進了殿裏,沒見太上皇直剌剌地問,他老人家又弄孫去了,倒是太上皇後和皇後沖他招手。過去落了座,太上皇後就說:“十二爺今年二十三了,整天的忙機務,把終身大事都耽擱了。皇後,你瞧瞧手上有好人家兒沒有,找個體面姑娘配給咱們十二爺,你皇阿瑪也丟了樁心事。”

皇後說有,她閑著沒事兒幹,就好(hào)給人做個媒。搬弄手指頭數起來,“柴公爺家的二格格呀、內大臣吉慶的妹子呀、還有輔國將軍額爾德木圖的大格格——那可是老賽罕王的正枝兒,血統貴重著呐!上回進宮來見人,大雙眼皮高個子,是個齊全姐兒。”

太上皇後點頭,“要不定個日子見見?咱們祁人沒那麽多講究,先瞧人,中意了再下聘。”問弘策,“十二爺的意思呢?”

不是都說宇文家的男人有情劫嗎,遇不上就遇不上,遇上了是一輩子的事兒。現在隨便娶,萬一將來炸了胡,就得學他阿瑪。擡舉一個氣哭一窩,實在不值當。

他搖搖頭,眉眼依舊含笑,“我這樣的怕會拖累別人,婚事不忙,眼下朝廷治貪,等過了這陣再說。”

皇後開解他:“兩不誤嘛,怕什麽的。養鴿子裏頭的門道十二爺知道嗎?一群鴿子上天,晚上回巢多了一個,怎麽弄呢,先不讓飛,地上溜達兩天認認家,要是個公的就找個母鴿子,母的就配個公鴿子,有了家小它就不走了,能踏實過日子。你瞧鳥兒都張羅成家呢,何況咱們,對不對?再別說拖累人的話了,以你的人品才學,擱在金鑾殿上都是出挑的。鳳子龍孫,誰有膽兒來挑眼,皇上也不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