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城梅花引(第3/5頁)

那個人是她的丈夫——邱霖江。

邱霖江與沈清賜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如若說沈清賜是清晨最溫暖的一縷陽光,那麽,邱霖江便是夜色中最清冽的月光。本以為清冽會冷人心,後來才發現,原來陽光也許會投射許多旁的色彩,月光卻永遠那般不偏不倚,因為它是墨漆的黑夜中唯一的光亮。當她被陽光灼傷的時候,是月色用它點點滴滴的光亮,為她驅走了黑暗中最難熬的濃霧。

只是人總是那樣矛盾,有時候越是痛,就越是忘不掉。

她忽然想起方才邱卿悅的話來。之前她恍恍惚惚,進家門前卿悅似乎說了一番話,現在想起來,好像是那麽一段:“二嫂,不管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卿悅都期盼二嫂你能快些舒心起來。因為只有你開心了,二哥才會高興。二嫂,二哥是真的很在乎你,卿悅真心希望你和二哥能和和美美,一直在一起。”

目光觸及到梳妝台上的那只音樂胭脂盒,出神了好一會兒,如蘊突然一下子站起來。幾步走到床頭櫃邊,蹲下身,拉開了最下面的那層抽屜。抽屜裏頭有一只朱紅色的木漆匣子,她取出那只匣子打開來,裏面是兩張綢面紙,周邊鑲著一圈黃地兒雲龍紋。淺米色的綢面紙兩側描畫著數條花枝和兩對瞧著很歡喜的小鳥,底部青草叢生、彩蝶飛舞。

這是她和邱霖江的婚書。他的生辰八字旁是她的生辰八字,雋秀的蠅頭小楷寫著:“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輕輕地撫摩著婚書,如蘊覺得原先混沌不已的腦子似乎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其實,她根本就沒什麽可發怔恍惚的。她早已嫁人,嫁給了邱霖江,這便是極簡單的一個答案。

且不說旁的,這一個不可逆轉的事實已然切斷了她所有思前想後的資格。更何況,這樣好的一個男子在她身邊,她為何總要一再地自討苦吃?明明早先她都已經同邱霖江說過“作為你的妻子,我曉得自己應該有為人妻的自覺”,那麽現在,她豈不是又在走回原來的老路?

卿悅說,他很在乎她。

也許她做不到愛他,但至少她應該一心一意地做好他的妻子,壓下心裏頭曾經的過往,不管是痛苦的,還是喜悅的。她努力地告訴自己,淡如白銀的時間,總會帶走一切。

將婚書重新放入匣子裏,推上抽屜,如蘊剛欲起身,門口已經由遠及近地響起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她猛地站起身,但由於方才蹲得太久,兩眼一花,身子就有些踉蹌。邱霖江正在這時邁進了屋裏,見她臉色很差、身子又有些搖晃,他三步並作兩步,一下子就來到了她身後,輕輕地扶住她問:“怎麽了,是不舒服嗎?臉色這般差。”眼前的發花慢慢退去,如蘊轉過身,淺淺笑了笑:“只是方才在地上蹲久了,起得太快一時頭暈而已。”

他的目光緊緊地攫住她的,眸色裏是專注、擔憂,甚至瞳孔仿佛還緊縮了一下。她和他靠得這麽近,自然瞧得一清二楚。她心裏猛地一揪,這竟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正視他對她的關懷。卿悅說他很在乎她,現在,她毫不懷疑卿悅的這句話。雖然她不大明白他究竟因何會這麽在乎自己,但都不重要了。被人好生安放仔細收藏,有什麽不好?

沒來由的,如蘊只覺鼻子有點酸。但她輕輕吸了吸,反而綻放出一朵笑容來,問:“你今日怎回來得這麽早?”他拉著她在床邊坐下,說:“今日無事,處理好文件便回來了。”還是不大放心,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又道,“卿悅說你們下午一塊兒出去過,是不是受了些風寒?”

她看著他因為憂心自己而微蹙的眉頭,沒忍住,忽然一下子眼眶就紅了。有他這樣如此關心自己的丈夫,如蘊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這一回,是真的要摒卻過去,一心一意地同他好好過日子了。

她飛快地抱住他的肩,將自己的臉藏在他的頸窩,不讓他瞧見她驟然微紅的眼睛。她用力地呼吸了一口,屬於他的氣息撲鼻而來。她用一種仿佛撒嬌般的口吻說:“我冷,你不給我新衣服穿。”

邱霖江的眉間本擰成一個結,一聽她軟軟糯糯的這句話,倏地就放松了下來。他不由得失笑:“冷便冷吧,怎麽似個小孩子般。”然而他的雙臂卻伸出來,緊緊地回抱住她。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靠近自己,他在心裏想,而那雙眼睛裏慢慢地透出柔和的笑意來。就仿佛如雪的深夜裏,那抹最清亮醉人的月光。

一轉眼,聖誕節近在眼前。隨著上海洋人的增多,聖誕節的氣氛似乎一年濃過一年,信奉耶穌基督的國人也漸漸地越來越多,每逢聖誕前夕,教堂裏滿是來禱告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