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城梅花引(第2/5頁)

幾步上前,她就欲推開武館虛掩著的大門。淑怡一急,伸手便要拉住她,卻還是慢了一步,那扇大門已然被如蘊一把推開。

然而下一秒鐘,她只覺呼吸一下子窒住,整個人仿佛都呆怔了。

武館裏的光線並不好,晦暗逼仄,空氣裏似乎還滿是撲鼻的灰塵。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然而寥寥無幾的屋子裏,分明有一道身著青衫的身影。那人好像立於遙遠的天涯盡頭,而他與她之間,隔著簌簌的時光。

那是她這麽幾個月來不敢去想、也不曾去碰過的傷瘡,但現在,這道瘡口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被猛地撕開,疼得她措手不及。她的心一下子被揪到最高點,伸手去捂住胸口,鈍痛卻依舊排山倒海般襲來。

沈清賜,為何竟是她根本還不曉得應如何面對的沈清賜?

楊淑怡走到如蘊的身旁,低低地嘆了口氣,聲音仿佛遊走的氣息:“我本是想制止你,到底還是遲了……”

是啊,遲了。遲了的豈止是楊淑怡的制止,遲了的,是她和他已然錯過的命運。寒風呼呼地往她衣服的縫隙裏鉆,如蘊不覺得冷,因為她心裏結的冰早已更甚身體的冷。

沈清賜自然也看到了趙如蘊和楊淑怡。他慢慢走過來,有些意外,但還是微笑著問道:“如蘊,近來可好?”她過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含了沙子般啞得厲害,說:“清賜表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裏的師傅肯收留我,我已經住了將近兩個月了。”沈清賜已經走到了如蘊的面前。他似乎清瘦了許多,膚色也微微深了不少。

“是嗎……”她輕聲說,一陣風就將那兩個字吹散了。努力擠出一個幹澀的微笑,如蘊說,“你過得好,那便好了。”如此簡單的八個字,已然花光了她全部的氣力。

他伸手輕輕揉了揉她頭頂的發,笑道:“你倒像是紅潤了不少。看來,邱家待你不差。”她根本沒有做好見他的心理準備,也根本不曉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於是只能循著他的話,“嗯”了一聲道:“他們都很好。”

“小姨和姨父呢?”沈清賜繼續問,語氣很尋常,如同從前每一次他們說話一樣。如蘊輕微地點頭:“他們也很好,都還在上海。”這些,想必他都是知曉的吧。

她和他就這麽面對面地站著,他看著她,而她低頭盯著地面。半晌,沒有一個人開口,楊淑怡也不曾說話。如蘊只覺骨骼似乎越來越凍、越來越疼,冷得她連五臟六腑似乎都在慢慢移位。猛地擡頭,她正欲道別,沈清賜卻先一步出聲了。

“如蘊,你……你不會告訴那位邱二小姐我在這裏的,對吧?”他的目光裏有詢問的意味,更多的是篤定,“你不會同任何人說的,對不對?”

本就是一個陰天,此刻好像忽然起風了。北風呼嘯著盤旋而來,吹揚了如蘊的長發,也吹掀了她大衣的衣角。

深深地再看了沈清賜一眼,她不置一詞,倏地轉身便飛快跑下了台階,往來時的方向疾步而去。迎著風,如蘊攏了攏衣領,裹緊大衣,步子卻邁得更快了。

趕回墨香書局的時候,卿悅已然抱著兩本書站在了門口,四下眺看。見到如蘊回來,卿悅忙迎了過來,跺跺腳打戰道:“二嫂你去哪兒了?叫我一陣好找!”

她分明是想回答卿悅的。然而張了張嘴,如蘊說不出一個字來,似乎方才在武館門口她已然使盡了全部的力氣。有些歉意地望著邱卿悅,她指了指前頭停車的方向,同卿悅慢慢地往那裏走過去。

卿悅自然察覺了如蘊的異樣,但也不大好多問。走在如蘊的旁邊,她只覺得果真是陰仄仄的冬天,寒潮來襲的時候,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這樣鋪天蓋地。

同卿悅回到家後,如蘊招呼都沒有打就徑直回了自己的臥房。她隱約清楚這樣是失禮的,然而此刻的她實在沒有精力去顧及這些。

外面起了很大的風,“砰砰砰”地猛烈拍打著窗戶,呼嘯的聲音隔著厚厚的窗玻璃都不絕於耳。如蘊就這樣靜默地坐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怔怔發愣。一直到現在,她覺得自己的腦中仍舊是混沌的一片,理不出一丁點頭緒來。

推開武館的門,當沈清賜突然出現在她眼前時,實在是殺得她措手不及。那次在咖啡館裏沈清賜說的話還猶在耳邊,她忘不了他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忘不了那句“你已經……我們再不可能了”,也忘不了他說那些話時的每一個細微神情,他的歉疚與決然。

然而她還沒有做好再次見到他的心理準備。算算已經幾個月過去了,她還能這般看似淡然自在地生活著、做著事,只是因為她鴕鳥一樣的將那些事都埋藏到心的最底層不去觸碰,只是因為她躲著這些問題還不曾去細想過,只是因為身邊有一個人,用一種不容置喙卻帶著尊重的態度替她安排了許多旁的事,充實了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