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期(第6/10頁)

何冉笑了笑:“沒事,這裏不會有人來的。”

背部貼著落羽杉的樹幹,緩緩下滑,即使隔著衣料也能感受到樹皮上粗糙的紋路,肌膚因為這種摩擦而產生輕微的痛感。

蕭寒顧及左右,一開始並不配合。何冉卻不肯撒手,招招要害,“今天我是壽星,你得聽我的。”

他一雙黑眸裏暗光跳動,兩人對峙半晌,最終蕭寒緩慢地松開她的手。

半個小時後,他們靠著樹樁休息。身下坐著的那片草地帶著泥土微腥和濕潤的味道,一只螞蟻悄然爬上何冉的手背,她輕輕一揮手將它甩開。

而後,何冉幹脆把蕭寒脫下的襯衫拿過來,墊在屁股底下,一點也不嫌臟。

蕭寒看著她,“今晚你洗衣服?”

何冉無所謂,“我洗就我洗。”

蕭寒說:“跟你開玩笑的。”

何冉吐吐舌頭,“我也跟你開玩笑的,我才不洗呢。”

“……”

何冉頭發上黏著一片樹葉,蕭寒朝她伸出手,那只手幫她拿走樹葉後就停留在她耳邊,沒有離開。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你才十九歲。”

何冉歪著頭看他,眼神明亮:“所以呢?”

“沒什麽。”蕭寒收回手,“年輕挺好。”

何冉笑了笑,“你三十三,也不老啊。”

“怎麽不老?我比你大一輪了。”

“大一輪怎麽了?”何冉視線往下瞟,意有所指,“該合適的地方合適就行了。”

她身上被汗水充斥的痕跡無不提醒著前一刻的荒唐,蕭寒看著看著,莫名其妙來了一句:“我以後要下地獄。”

何冉被他這句話逗笑。

笑完之後她翻了個身,跨坐在他腿上,眼神重新燃起了溫度,“下什麽地獄,我會讓你上天堂的。”

晚上回到家後,兩人洗幹凈了平躺在床上。因為蕭寒不允許她頭發沒幹就睡覺,何冉不得不做些什麽打發時間。

現在她正拿著手機,一條條翻看今天收到的祝福短信。

蕭寒在旁邊看著說:“這不是挺多朋友的麽?”

何冉笑笑沒接話。

翻到最後一條時,她微微一怔。

因為這個動作,手機從她手中松落,險些砸在臉上。

屏幕上幾個字,是何冉的母親發來的短信——

朵朵自殺了。

朵朵是二堂姐的小名。

二堂姐跳樓的地點在一家醫院樓頂。

二十層樓的高度,一躍而下,因搶救無效而身亡。

隨後的屍檢結果顯示她肚子裏懷著個三個月大的胎兒,這也解釋了案發時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家醫院——二堂姐的父母發現了她懷孕的事情,逼她去醫院做掉,二堂姐抵死不從,之後就發生了這樣的慘案。

何冉來得太晚,時間已至淩晨兩三點。

現場的血跡早已被清理幹凈,圍觀的群眾也早已散開。雖看不到血,卻仿佛能聞到那股鋪天蓋地的濃重的味道。何冉止不住地按著胸口一陣幹嘔,蕭寒跟在身邊輕拍她的背部。

好不容易緩過來,何冉轉過頭對他說:“上去看看吧。”

醫院的長廊裏看不見半個人影,依舊維持著死一般的肅靜,明明是白天裏才發生的事,現在卻好像已經被眾人遺忘。

空氣中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這個味道曾經陪伴何冉度過一段沒有陽光的日子既,熟悉又令人感到恐懼。

他們乘電梯直接上頂樓,隨即爬了幾層階梯到達天台。

蕭寒的腳步變得緩慢下來,何冉想起他畏高,便對他說:“你站在這裏等我吧,我到前面看看。”

蕭寒沒有說話,她獨自一人朝前走去。

天台的欄杆設得很低,她不知不覺已走到邊緣,停下腳步。

低頭往下看,繁華的城市已經休眠,奢靡和喧囂的景象最終都回歸平靜。從這個高度俯瞰,一切事物都顯得格外渺小。不知當時二堂姐站在此處時,是否也曾發出過同樣的感嘆。

何冉不由回想起兩個月前她們在二堂姐的房間裏,當時她說的那些話還歷歷在目。她不是很樂觀堅強地說生活還要繼續麽,為什麽現在卻一走了之?

姑姑走了,二堂姐也走了,以後再沒有什麽人能跟她一起抱怨人生了。

今夜的風特別大,何冉站在天台邊上有一陣子了。

她太瘦了,單薄的身子站在呼嘯的夜風中,就像紙片一樣脆弱,垂垂欲墜。那個背影看著叫人沒來由的心悸。

回過神來時,何冉發現蕭寒站在自己身邊。

他拉過她的手,“我們回去吧。”

何冉轉過頭來對他笑笑,夜風吹動著她的頭發,有幾縷發絲不聽話地遮擋在眼前,顯得那個笑帶了些迷離的意味。

她指指樓下,對他說:“你不怕啊?”

蕭寒說:“怕。”

“怕你還走這麽近。”

蕭寒沒說話,他又拉拉她的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