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櫻花

是櫻花開得過於絢爛,還是因為春天皎潔的月光灑滿了大地,抑或是由於在墓地這種地方,冰見子醫生做出這樣的事來,是我怎麽也沒想到的。

是的,那時冰見子醫生冷不防把手伸向了頭頂縱情綻放的櫻花,親手折了一枝下來,並把這枝櫻花呈“一”字形橫著銜到了口裏。

然後她保持著口叼櫻花的姿勢,沖我微微一笑。

一刹那,一股冰冷的、毛骨悚然的感覺竄過了我的脊椎。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不錯,冰見子醫生是精神科的一位女醫,有著傾國傾城的美貌,正如畫卷中描繪的才女一般。這樣一位女醫,為什麽會突如其來地親手折斷一枝櫻花,並把它叼到了口裏?

那天晚上六點半,我們先在銀座共進了晚餐。

地點就在冰見子醫生平時經常喜歡光顧的那家位於銀座四丁目的意大利餐廳,這家餐廳坐落在一座大廈的三層,透過餐廳的窗戶可以俯視下面的銀座大道。

那天碰巧是東京櫻花盛開的日子,在銀座,來來往往的行人們臉上都呈現著一種情不自禁的喜悅,櫻花使整個街道都充滿了一種令人神往的感覺。

當然,我比過往行人更加歡欣雀躍,因為我沉浸在一種巨大的幸福之中。

事實上直到這次約會夢想成真為止,不,即使現在我們面對面地坐在這家餐廳裏,我仍然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原因非常簡單,仔細想想看,我只是冰見子醫生開辦的一家精神病醫院裏的一個護士,今年三十一歲,比她要小上五歲。

這樣一個我,突然得到和在醫生當中以美貌聞名的女醫單獨共進晚餐的機會。對我來說,冰見子醫生是一位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女醫,可這次卻是她本人直接約我出來吃飯的。

但是,冰見子醫生為什麽會和我這種男人約會呢?整件事看上去非常不可思議,然而更讓我弄不明白的是,晚飯之後她突然對我說:“去青山墓地吧。”“墓地?”我不由得重復了一句。

在銀座約會之後接著要去墓地,這實在是一個離奇古怪且太富於跳躍性的邀請。

為什麽晚餐結束的時候,冰見子醫生突然提出要去墓地,而且是在兩個人慢慢地飲幹了紅酒以後?

冰見子醫生原本就有語出驚人的習慣,不久前在診治病人途中,她突然對我說:“你去買一個豆沙面包回來。”

我一下子回不過神兒來,“啊?”我驚奇地回問了一句,正在接受治療的患者好像也跟我一樣吃驚。

湊巧這是一位三十二歲的女性患者,曾經兩次自殺未遂,這次又由於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藥,陷入了昏睡狀態之中,幸好發現及時,馬上進行了洗胃等搶救,總算沒出什麽大事。

然而,患者在身體上得到救治之後,還需要在精神上進一步進行治療,所以她被從附近的急救醫院送到了我們醫院。

冰見子醫生在詢問患者自殺動機的時候,突然提出要我去買豆沙面包,而且還特別強調了“要買十文字屋的”。

那兒的豆沙面包確實非常好吃,冰見子醫生的父親在此地開設內科醫院的時候,那家面包店就已存在,而且我知道冰見子醫生也非常喜歡那家店。

但是在治療過程中,冰見子醫生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那家面包店呢?

事後我曾經問過冰見子醫生,她回答得非常幹脆:“那位患者被救活以後肚子非常餓,所以我才提出去買面包的。”她說話的時候,仿佛這件事跟她沒有半點兒關系。

的確在自殺未遂之後,經過幾次洗胃,胃裏的東西都被清幹凈了,變得空空如也。隨後患者會陷入一種昏睡狀態,幾小時過後,當患者總算能睜開眼睛的時候,會遭到一種異樣的饑餓感的襲擊。

冰見子醫生是基於這種考慮,才提出要我去買豆沙面包這種要求的嗎?

這樣一想,我覺得似乎也合情合理,但是,這畢竟是在治療過程中提出來的呀。

如果想要勉為其難地體會冰見子醫生當時的心理,只能想作是她在和患者交談的過程中,自己也逐漸被患者自殺未遂之後的情緒所感染,或者只是出於她那種任性的、生來就有的大小姐脾氣?

總之,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之後我馬上就出去買豆沙面包了。

看著看著病,可以突然要我去買豆沙面包,所以在晚餐之後,聽到冰見子醫生說出“去墓地吧”這種要求,我也就不會感到十分驚訝了。

而且青山墓地就在青山大道南面的入口處,從銀座去的話,坐車有二三十分鐘就夠了。

我從來沒反抗過冰見子醫生,事實上我也沒有反抗的資格,當然只有唯命是從了。

只是冰見子醫生起身的時候,我原本覺得餐廳的賬應該由我來付,但她很快叫來店長,優雅地遞上信用卡。反正我只是醫院的一名雇員,而且是她主動約我的,所以我轉念一想,不付賬也就算了,我就讓冰見子醫生請了這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