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五章(第2/3頁)

兩名刑部的差役走進來,為他帶上腳銬,站在牢門口低聲道:“少詹事,請吧。”

晏子言點了一下頭,拾起那壇杏花釀,為自己斟滿一杯酒,起身走出牢門,卻又在回頭道:“為甚麽不?你胸懷錦繡,不如跟著他,做一名撥亂反正的禦史。這天下萬馬齊喑,終歸要有人發的出聲音。但願我死後,終有一日,有禦史,有閑人,為我提上一筆,讓晏子言,許元喆這樣的名字,能早日在青史中重見天日。”

然後他頓了一頓,又是一笑:“蘇時雨,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路險難兮獨後來。(注3)

悟道雖遲,幸而未晚。

甬道兩端都有門,北端是入口,南端通往正午門外。

晏子言走到門口,忽然回過身,看向長道無盡的深暗處,舉起酒杯,高聲道:“鬥了一輩子,這一役,可是我略勝一籌?”

火光幽微,暗處似有人在輕聲嘆。

晏子言一笑,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將酒盞置於地上,低聲道:“跟他說,今生做了一輩子仇人,累了,來世做知己吧。”

言罷,再也不回頭,大步流星地往午門外走去。

蘇晉看著他的背影。

她原認為晏子言高傲自矜,曲高和寡,現在看來是她錯了——若一個人縱然一身枷鎖亦能坦然無悔,當是名士無雙。

行刑隊走到正午門外已不見身影,朝陽初升,沈奚不知何時提著杏花釀也來到軒轅台,輕聲問:“他方才,可有留話?”

蘇晉點了一下頭:“少詹事說,與沈大人做了一世仇人,累了,來世,願為知己。”

沈奚看著遠處矗於在長風中的巍峨宮樓,一時無言。

片刻後,他彎身拾起被晏子言置於地上的酒盞,斟滿一杯杏花釀,對著宮樓無盡的風聲處遙遙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蘇晉作別了沈奚,往承天門而去,心中不斷想著晏子言最後的話。

但願我死後,終有一日,有禦史,有閑人,為我提上一筆,讓晏子言,許元喆這樣的名字,能早日在青史中重見天日。

做一名禦史,當真可以明青史,清吏治,洗冤屈嗎?

得到宮門處,身後忽然有人喚了一聲:“知事大人。”

是京師衙門的趕車的雜役阿齊來了。

阿齊道:“知事大人,周通判跟府丞大人打起來了,劉大人讓小的在承天門這等您——”

蘇晉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沒等他說完,跳上馬車打斷道:“是出了甚麽事?”

阿齊道:“小的也不清楚,似乎是跟知事大人收留的阿婆有關。”

蘇晉腦中像是有甚麽東西轟然炸開,她不再說話,當即一揚韁繩,打馬揚塵而去。

退思堂內團亂糟糟的,案椅倒地,周萍一臉烏青,被兩名衙差死死制住,卻依舊目眥欲裂。

孫印德臉上也掛了彩,聽了這話,“哼”著冷笑一聲道:“跟本官有關系麽?老太婆不知從哪聽來的她孫子舞弊被抓,一直纏著本官為他洗冤,本官只好跟她說句實話。再說了,陛下的聖旨早就下來了,她的孫子早也死了,她七老八十的,活著也是拖累,本官說的不對麽?他孫子該死,讓她跟著她孫子去,也好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連一向圓滑的劉義褚也是滿臉鐵青,手中的茶盞幾乎要捏碎了去:“孫大人,老吾老及人之老,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你這麽告訴她,跟攆她赴死有何區別?”

孫印德輕蔑一笑道:“攆她赴死?她投河自盡,是本官推下去的?”

“你說甚麽?”

蘇晉站在退思堂外,怔怔地問道。

然後她看了眼被衙差制住在地,滿目悲憤的周萍,又看了眼一腔愁哀的劉義褚,驀地折轉身去,亟亟趕回自己的屋舍。

屋中清雅,比她前日離開時,更要幹凈一些,大約是元喆的阿婆為她收拾過了。

桌案上放著一雙鞋墊,是阿婆比著她靴子的大小為她做的。

是了,當日她為了讓阿婆住得安心,便請她為自己納了一雙鞋墊。

蘇晉緊緊地將這鞋墊握在手裏,緩緩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決然折回退思堂。

退思堂中,劉義褚與孫印德仍吵得不可開交,蘇晉站在堂門,輕聲喚了一句:“臯言。”

然後她問:“阿婆怎麽沒的?”

周萍聽了這話,目色中的憤懣忽然化作無盡的哀楚,張了張口,啞聲道:“怪我。昨日上午,我看到阿婆一個人出去,她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抹眼淚,我本已留了個心眼,還問她可是出了甚麽事,她說她只是想元喆了,沒想到後來……”

“沒想到後來,阿婆直至傍晚都沒回來,我和臯言這才著人去找,卻在淮水邊找到她的屍體,撈上來時,人已泡漲了。”劉義褚接著道,轉頭盯著孫印德,終於遏制不住怒意道:“我與臯言本已為阿婆置好棺材,姓孫的竟不讓我們把阿婆擡回來,強命著衙差在城外找了個地方匆匆扔了,把我與臯言綁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