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白天的東京塔,看上去既樸素可親,又穩重可靠。總讓人覺得像個和藹可親的叔叔。小時候在上學的路上,透總是這麽想。

上小學的時候,大人每天都讓自己穿著短腳褲。冬天也是一樣。現在想來實在是個沒多大意義的習慣,但當時的透卻對那一套深信不疑。

透是個聽話的孩子。他的圖畫手工課、理科和社會科成績都不錯,自己還想著將來要當一個科學家。可媽媽卻一點兒不顧及情面,說自己是當不了科學家的,醫生倒還可以。小學的那些日子裏,在透看來,女生就像另類動物,他根本不想和那幾個整天圍在一處的女生交往。

初中的時候也一樣。只是到了高中,那些男生和女生才開始在透的眼裏成為一個個獨立的個人,不過,那時候在教室裏,透已經學會了與其他人保持一定距離的相處。

透站在窗前,一邊喝著速溶咖啡,一邊眺望著遠處那籠罩在陰郁天氣中的東京塔。

“想往窗外看就看唄,可你不要總把頭和手都貼在玻璃上呀!”

從小時候起,透就這麽挨媽媽的訓斥。媽媽說擦玻璃是很費勁兒的。現在當然不存在這個問題了。透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麽學會了讓身體和玻璃窗保持一定距離的。

與跟朋友們在外面玩相比,透更喜歡一個人站在這裏。這永遠是他不變的選擇。而且這比去上學要輕松舒適得多。透覺得自己也許是一直在等待著把自己從這裏帶出去的人。

把自己從這裏帶出去的人——。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詩史了。

也許詩史沒覺得有什麽,透在心裏想。她有自己的工作,身邊又不缺朋友,整天忙於各種社交活動,再加上還有自己的家庭。想想也是,見不到朋友的兒子,在一個四十歲女人的日常生活中能算得了什麽呢。

“我跟陽子還是十多年的好朋友呢!”

記不得是什麽時候詩史這麽說過,

“卻沒認識你,真是虧大了!”

她說話總是那麽直截了當,聲音也總是那麽輕柔甜美。

不過,透卻覺得詩史的說法沒有絲毫道理。吃虧的不應該是詩史。難道不是嗎?十年前的自己怎麽可能讓詩史感到有魅力!然而,十年前的詩史呢——。

透嘆了口氣,他沒辦法繼續想下去。三十歲時候的詩史、二十歲時候的詩史、十五歲時候的詩史……。在她單身的時候,在她還是一個少女的時候……。

盡管不願承認,但透在內心深處認為這很不公平,也很無奈。

時間!

為什麽在時間面前人們總是那麽無能為力!這一點真讓人煩惱。

“差不多了吧?”

橋本坐在卡拉OK包箱裏用人造革包的長椅子上,把面前的炒面、肉丸子和果醬一一擺平之後對耕二說道。

“一個人唱多沒意思呀!”

耕二不再翻看歌曲目錄,擡起頭來沖著橋本說,

“所以才叫你來的嘛!”

“反正你也沒事兒,就陪陪我吧!”

耕二說著,用遙控器選擇了一首曲子。

“你也唱唱唄!”

他隨口勸道,

“別光顧著在那兒吃。”

耕二對卡拉OK還算得上喜歡。不但由利誇他唱得好,而且他本人也深信自己的歌聲足以打動人心。不過,耕二今天卻不是來這兒一展歌喉的。

“真受不了啦!”

他又和喜美子吵架了。每當兩個人吵架的時候,喜美子就會變得歇斯底裏起來,毫不留情地大聲數落耕二的不是。

“女人為什麽都那麽容易激動呢!”

最讓耕二頭疼的是,他搞不清楚自己將要說出的哪句話會惹喜美子生氣。

“肯定有人讓她們激動唄。”

橋本開口說。剛才點的歌曲早就開始了,可耕二沒有一點唱歌的心情,他重重地坐在長椅上。

這次吵架是由自己說起的規則引起的,當時耕二在喜美子的車裏。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喝著可樂,隨口說起在戀愛中最重要的是要遵守規則。

“規則?”

喜美子的細眉一挑,反問道,

“在你的字典裏還有規則這種東西?”

她說話的語氣裏明顯帶有一種取笑的味道。

“當然有啦!”

耕二回答。車子的暖氣開得很足,為了換氣,車窗稍微留了條口子,外面的冷風從口子裏恰到好處地灌了進來。

“比如說不能收錢啦……”

話一出口,耕二立刻感到喜美子有些上火了。現在想來,要是當時能夠立刻打住就好了。

“還有呢?”

可是,被喜美子這麽一問,耕二還繼續隨口往下說道,

“決不對有孩子的女人動手啦……”

幾秒鐘的沉默,讓人很不自然的沉默……

“也就是說沒有孩子的女人就可以動手了?”

喜美子說話的語調聽起來已經硬得有些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