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事(第4/5頁)

"我跟葆拉聯絡後,如果找不到人的話,下午就不開店了。"

艾柏特表情意外。包括以前做part time時,我從沒請過假。別人生病請假時,我即使休假也來代班的情形倒是不少。

"不要緊。"

"謝謝。"我走到樓下,立刻打了三通電話:葆拉、以前一起工作------現在只在休假的星期三來------的女孩和丹妮耶拉。

"佛羅倫薩?"丹妮耶拉快要抓狂的聲音:"今天?現在?"

"我不懂!"丹妮耶拉說,可是我沒說明。

"以前約好的,我整個忘了。幫我跟路卡道歉,我回來後再聯絡。"

我只說了這些便掛掉電話。

會對誰失禮呢?是不是做錯了?我都不去想。我無所謂。就像被自己內心的什麽------一種盲目沖動亂竄的什麽------推動著,我利落地收拾工作。利落地一步步走向順正。我寫信給馬梧。說是信,卻十分冷淡,像筆記一樣。很高興。祝你幸福。吻你。葵。沒再寫其他的字句。我把筆記塞進口袋,等到午休時走出店外。在嘈雜、灰塵和陽光的米蘭街上。

中央車站重厚的屋檐、覆蓋站台的弧形天花板我都視若無睹。

一心想著把信放進我曾經住過的馬梧公寓信箱,然後坐上開往羅馬的火車。

買好票,在揭示板上確認站台,買瓶礦泉水。慌亂的人潮、悶悶的車掌廣播感覺都很遙遠。

坐在四人座包廂的靠窗位置,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旅客。拿著大提箱的人、牽著小孩的人、生意人、兩個裹著紗麗的印度女人。十二時五十二分。距離車開還有八分鐘。

我訝異自己還有這樣的意志。

毫不遲疑。那時已經決定了。在艾柏特的工作坊裏、早晨的陽光中,我要是承認就好了。去佛羅倫薩的事。去爬大教堂的事。片刻也忘不了的和順正約定的事。

開車鈴響、車門關上。我非常亢奮,同時又非常冷靜。我理解自己在做的事。前所未有的清楚。我知道感情已被釋放。

三個小時後,火車抵達佛羅倫薩。微弱的陽光因此更增添幾許初夏的耀眼、柔柔地包圍著四周。

來到站前廣場,吸一口小時候隨爸媽來過後不曾再來拜訪的這個城市的空氣。

佛羅倫薩。小而美的城市本身稱得上是博物館,但也因此不得不背負依賴觀光業命運的城市。

氣氛完全不同,不覺得是僅距離米蘭三個小時車程的城市。

------我來了!

我在心中對順正說。不是我曾經愛過的大學生順正,而是這一瞬間待在東京------大概在梅丘。東京正是深夜。順正睡了嗎?------的順正。

------我來了!

加上一句"很驚訝是吧!"我對自己苦笑。心情清新快活到感覺奇妙的程度。

總有一天我會覺悟。我那麽想。如果問我是什麽時候決定今天來這裏的。除了回答十年前外,沒有別的答案。

大教堂在市中心。

和街道的狹窄比起來,那過分龐大而絕對的質感、如實刻畫著時間之流的彩色大理石墻。深沉柔和的粉紅和青綠的色調,給人的感覺是沉默寡言而男性的。高大而安靜。

------佛羅倫薩大教堂是相愛的人的大教堂。

對說這話的菲德麗嘉而言,愛是如此高大、安靜而毫不動搖的東西嗎?

擡頭仰望,看不見圓頂。整個廣場在日蔭下,鴿子睥睨正舔著冰淇淋漫步的觀光客,振翅橫過傍晚的天空。

通過大門左側的接待處,是采光微暗的陡梯。空氣陰濕。為什麽古老的地方總有這種令人懷念的味道?盡管對我來說,這並不是懷念的地方。樓梯緊貼左右墻壁,有著閉塞感,也因此到處鑿開的窗戶透進來的光和空氣仿佛穿透沁入眼睛和肺裏。

我專心爬著螺旋梯,快要喘不過氣,雙腿沉重。不時擦身而過的人們相對微笑或聳聳肩。

------二零零零年的五月嗎?已經二十一世紀了!

我還記得順正這麽說時原野般的笑容。

途中,有幾個平坦的地方。和一對像是美國人的中年男女擦身而過。

我已經出汗,感覺那只能一徑向前的石子通路像是自己穿越過的時間。

眼前出現弧形的直梯。知道到達屋頂的瞬間,有些退縮。

------我真的來了!

樓梯頂端看得到小塊的藍天。

------我想做個只畫天空的畫家。

順正以前說過。浪漫主義者。專心地寫生。認真的人。

越接近屋頂,越能聞到外面新鮮的空氣。我一階階地接近天空。天空,還有過去。至於未來,只能再這個過去的前面找到。

我微微喘氣,來到屋頂。在光之中。和平、安靜的佛羅倫薩的黃昏,在我眼下一覽無遺。綿延無盡的紅磚色屋頂。密密地幾乎沒有一絲縫隙。

"好舒服的風!"我把臉伸進風裏細細品味它。吹過佛羅倫薩大教堂頂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