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六章 端穆貴妃(第3/4頁)

該如何回答易珠呢?我從容按下淚意:“我與這孩子,性命相連。”

易珠眸光一顫,深為震動。她沉默半晌,方微微一笑:“好。妹妹身無長物,若姐姐要錢使,只管說。”

我笑道:“那就先多謝妹妹了。”

熏籠的熱氣很快吹散了易珠的淚光,她想了想,強撐起一個笑意:“姐姐好久沒有去我家了,幾次三番地請,姐姐只是推辭。難道是嫌書童他們服侍得不好麽?現下想再請姐姐去,卻是不能了。”

想起那一日書童送我出門,李威狐疑而戒備的眼神,竟有些不寒而栗。“你明知道信王府的人一直盯著我,我去了不但是害了他們,也會害了妹妹。”遂岔開話題道,“說起來,還沒有恭喜妹妹添了封邑與俸祿。”

易珠的臉上不但沒有歡喜之意,反倒透出不以為然的神氣:“還以為自己得罪了皇後,定是活不下來的,誰知竟添了封邑與俸祿。”

我微微詫異:“妹妹一向安分守己,又於國有功,自然要加官晉爵的。”

易珠露出幾分懶洋洋的感激之意:“我知道,這都是因為姐姐的緣故。”

我笑道:“我是提過,可終究要妹妹有真才實學才好。況且……妹妹不怪我擅作主張就好。”當初為了不令信王府察覺到新平縣侯府的銀錢異動,我向易珠借了五千兩現銀,買李萬通一場說書——這當是他此生在汴城的最後一場說書。我沒有告訴易珠這筆銀子的用途,她事後得知,也未曾有半句埋怨,那五千兩銀子至今未曾還清。

易珠笑道:“姐姐多慮,難道我會反對姐姐麽?”她袖起雙手,深深吸一口氣,“說是進宮來給姐姐解悶,卻盡惹姐姐不快活了。”說罷在西偏殿中踱了半圈,目光在案幾、字畫、花瓶、寶劍上一一掃過,“都說西宮是給最寵愛的貴妃住的。陛下待姐姐很好吧?”

就像在浩浩湯湯的大水中抱住一片朽木求生,先是痛悔,繼而無望。被冰冷渾濁的洪水浸泡久了,終於變得麻木。我的回答淡漠而簡短:“尚可。”

易珠橫了我一眼:“姐姐也太不知足,今日的昭陽殿,可比當年富麗得多了。”

鹹平十年的春天,易珠初選為女巡,是周貴妃的長女義陽公主的侍讀,曾在遇喬宮住過好些日子。她的“當年”,應是當年。當年我有多麽欽羨遇喬宮,今日就有多厭惡。我淡然道:“周貴妃是道家中人,宮室不夠華麗,是因她尚簡樸,又不是太宗皇帝不愛她。這皇城還空著呢,以後年輕的妃嬪會越來越多的——”

易珠忙道:“姐姐新婚,何必說這個?”

我笑道:“我並非擔憂失寵。我只想一直活著,直到那孩子長大。”

易珠道:“姐姐又不是以色侍人,以姐姐和陛下這麽多年的情分,只要稍稍用心,自然不往不利。”

我一怔:“這話怎麽有些耳熟?”

易珠笑道:“完璧歸趙罷了。”

我這才想起,鹹平十八年自掖庭獄出來,易珠來漱玉齋向我傾訴無寵的苦惱,我似乎是對她說過同樣的話——稍稍用心,無往不利。天下事都怕“用心”二字,這個道理誰人不知?然而捫胸屏息,我的心究竟在哪裏?

我打趣道:“只要妹妹當年的煩惱,沒有完璧歸趙就好。”

易珠撇一撇嘴:“都八九年了,姐姐還笑我。”

待綠萼換過茶點,我便問起宮外之事。易珠道:“朝局尚算平穩,陛下正籌劃著來年征討荊州。”

我點點頭:“這我知道。”

易珠拿起一枚百果糕,將將挨近唇邊,沉吟半晌,忽又放下。“有一件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也不知吉兇如何。我若說了,姐姐可不要著急。”

我笑道:“何事?”

易珠道:“參知政事施哲,被幾個言官參了一本,當朝脫冠待罪。”綠萼端著空茶盤正走到門口,聽見易珠這樣說,不由好奇心起,站住了細聽。

施哲素來忠正敢諫,清廉不阿,多年來剖斷獄事,無一稱枉。歷經兩朝,萬民敬仰。雖只三十五六的年紀,兩度為參知政事,卻也無人異議。新君甫一登基,便被兩個小小的言官當朝參奏,確是蹊蹺。我冷笑道:“施大人因何事被參?”

易珠道:“聽說施大人的妹夫犯了法,施大人輕判了,因此被參徇私。然而刑部與禦史台查了《刑統》,施大人按律審判,並無徇私。論理這三個言官要被問個誣謗宰輔的罪名,誰知他們又尋了當年施大人判過的一件陳年舊案出來……”

我頓時明白過來:“當年那件案子判得很重是不是?”

易珠嘆道:“是。我記得很清楚,那件案子是太宗皇帝示意重判的。然而口說無憑,施大人也不能歸過於太宗。相較之下,他的妹夫的確是輕判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