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五章 反自為禍(第3/5頁)

玉樞向兩個孩子道:“且進去把衣裳換了,再來和姨娘說話。”兩個孩子當即乖乖進了聽雪樓。晨風掠過松柏,在頭頂沙沙地響。東方出現一線瑰麗的紫紅,星光漸漸隱去。許久未見玉樞,她的容色被焦慮的心緒折磨得黯淡無光。沉默半晌,玉樞含淚道:“你怎麽這麽久都不進宮看我?”不待我辯解,她又嘆道,“罷了,你總是有你的理由。你的病全好了麽?”

“病?”我怔了一怔,這才想起,上一回我昏倒在沈太妃的寢室外,是被擡著出宮的。算起來,我已整整七個月沒有見過玉樞了。“都好了。”

玉樞打量著我的神情,忽而冷笑一聲:“妹妹貴人忘事,早將我這個姐姐拋在腦後了。你可知道,自沈太妃去了,我在這濟寧宮裏,度日如年。”

我忙道:“我已回宮,從此與姐姐在一處,再也不分開。”

半明半暗中,玉樞的笑意冰寒徹骨:“如今你是鳳凰,我是草雞。還說什麽分開不分開。”

我頓時吃了一驚:“姐姐何出此言?”

玉樞自松柏的暗影中走了出來,衣襟上鑲嵌的貉毛瑩瑩似珠光,一張臉清冷如玉:“你不做太宗的貴妃,倒做他的,究竟是望得遠,還是舊情難忘?我竟白白擔心了這麽多年,擔心你與我爭寵。我真是蠢,與你做了三十年姐妹,卻從未看透過你的心思。”

我一時呆住,不知該說什麽。小蓮兒蹙起眉頭,牽一牽玉樞的袖子,輕聲勸道:“娘娘……君侯做了貴妃,娘娘該高興才是。”

玉樞振袖,甩開小蓮兒的手,嫌惡道:“你從前是服侍‘貴妃娘娘’的,你自然向著她。”玉樞特意拉長了腔調,“貴妃娘娘”四個字,字字如鋼針紮在心頭。小蓮兒十分委屈,垂頭不敢再言。我亦慚愧無語。玉樞深恨高旸餓死了濮陽郡王高曄,或許她此時寧願我當年嫁給了高思諺。

我無言可答,只得道:“姐姐如何惱我都不要緊,只不要忘了我當日對你說的話才好。”

玉樞目光一顫:“你這個人,既無情又可怕,無論在哪一朝,你永遠都贏。”

我不理會她:“姐姐若恨我,也可以不聽我的。只盼姐姐有更好的辦法。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說罷強忍淚水,轉身離開。

忽聽雪樓中一聲嬌啼,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奔了出來,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來:“姨娘不要走……姨娘不要走……”我狠心掰開壽陽的雙臂,掉頭落荒而去。

宮墻外,依稀還能聽見壽陽埋怨母親的哭聲。心境倉皇,欲哭無淚。綠萼在後寬慰道:“姑娘別傷心,婉太妃只是不明白姑娘的用意罷了。”

我哼了一聲,冷笑不已:“用意?我有什麽用意?她又沒有說錯,我也沒有傷心。”

綠萼道:“奴婢冷眼看著,也說句不好聽的話。婉太妃實是嫉妒姑娘,姑娘實在不必放在心上。即使姑娘入宮沒有用意,難道一紙冊封的詔書下來,姑娘還能不入宮麽?”停一停,恍然嘆道,“陛下會有太宗皇帝那麽好性子麽?”

宮墻後噴薄欲出的朝霞徹底驅散了繁星,天亮了,奉先殿的鐘聲沉厚而悠遠。我這一生錯謬橫出,往復不絕。我永遠沉浸在痛悔與慚愧之中,永遠也得不到畢生向往的安寧與喜悅。或許我做棋子已經太久,竟想不出我這一生究竟想要什麽。即使想到,也尋不到正確的路。她說我“永遠都贏”,實則我的人生何其荒謬與失敗!

綠萼撫著我的肩道:“姑娘這會兒是回漱玉齋用早膳麽?”

我嘆道:“回去吧。本來還想去桂宮拜見貞德皇後與廬陵王,這會兒去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綠萼笑道:“若說這會兒最明白姑娘心意的,便是北宮皇後了。”自蕓兒降為貞德皇後,與高朏遷居皇城東北角的桂宮。宮裏人便稱她為北宮皇後。“或者順路去益園走走?”

我笑道:“好,日後行動便有許多人跟著,再想這般自在,怕是不能了。”

辰初方回到漱玉齋。一進門,便見先時在王府見過的、向高旸傳命的女人正立在檐下等我。她已換上一身淺蔥色半袖宮裝,綰著高髻,只簪了兩朵宮女常戴的嵌珠絨花,比之先前在王府簪金戴玉,質樸許多。那女人見我進門,連忙迎上前來,恭恭敬敬道:“奴婢遙思,參見娘娘。”說罷跪下磕頭。

我連忙扶她起身,笑道:“玉機回來遲了,勞姑姑久等。不知太妃有何吩咐?”

遙思道:“太妃請娘娘去濟慈宮用早膳。聽說娘娘愛吃清甜的,特備了糯米紅豆糕,請娘娘去嘗一嘗。”

我忙現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慚愧,當是玉機先去向太妃請安才是。”

遙思笑道:“娘娘服侍陛下辛苦,太妃怎會不知?娘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