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二章 仁而非同(第2/6頁)

高旸笑道:“可惜你身子不好,不然我定然帶你從軍。”說罷將馬鞭折起,敲一敲手心,“雖然不能從軍,我還是想聽一聽你的主意。”

我微微喘息:“什麽主意?”

高旸道:“高思誼已在洛陽城下攻打大半個月,情勢可謂膠著。倘若你是我,會如何應對?”

戰旗獵獵,馬躍如龍,群鳥振翅,激飛而起。高旸用兵,素來神鬼莫測,想來出征之前,已有周密對策,何須我來多言?不過是嫌送行不足,還要我出謀劃策,方才甘心。我欠身道:“軍國大事,玉機不敢擅言。”

高旸哼了一聲,微微冷笑:“都說你在太宗朝時,一言而升,一言而黜,連立太子的事,太宗都要問過你。到我這裏,便什麽都不肯說。”

我笑道:“些微見識,不敢露醜。”

高旸笑道:“你又沒帶過兵,所言不當,有何出奇?只管說便是。”

我深吸一口氣。馬蹄輕疾,泛起淡淡的腥氣。我舉眸一笑:“高思誼耽於洛陽城下,強攻十數日,已精疲力竭。此正是殿下用計之時,斷絕糧道,以奇兵襲擾,與城內大軍夾攻,不過一旬,高思誼必當退軍。”

“然後如何?”

“殿下或邀其歸路,或追亡逐北,敵寇授首,關東可定。”高旸默然,目光卻不肯放松。我只得又道,“殿下挾兩宮入關,自可一舉掃平關內。”

高旸這才露出一點笑意,頷首道:“我就知道,你與我所思一般。你若是男人,我就任命你為軍師。”

我笑道:“胡亂一說,殿下見笑。”

騎兵過後,乃是輜重與步兵。但見長槊如林,盾甲如山。高旸遠望將盡的隊伍,稍稍猶豫,還是上前握住我的手,柔聲道:“近來城中不太平,你自己要多多小心。無事不要出門,出門也必得讓李威跟著。”頓一頓,忽又道,“那日的事,望你不要怪我。”

我淡淡道:“不敢。”

他屈一屈臂,似乎想抱住我,遲疑片刻,又怕鐵甲堅硬,終究只是緊一緊雙手,上馬絕塵而去。

自從高旸宣稱在襄陽城搜出的衣帶詔是宇文君山等人偽造的,整個汴城都松了一口氣,至少不會因為這份偽詔明著興起獄事了。他臨行前將吳粲的命案交予施哲與董重。禦史台、大理寺與汴城府聯手查了十數日,仍一無所獲。最蹊蹺的是,吳粲的無頭屍身至今沒有尋到,更無法確定兇案現場到底在何處。高旸每日飛書催問,口氣頗為嚴厲,施哲與董重每每聞信,俱汗流浹背。好在這兩人也並沒有尋我幫忙,連采薇也不曾來過。我每日只呆坐府中,專心等待前線的消息。

銀杏說起此事,甚是慶幸:“幸而信王沒有將這樁案子交給姑娘去查。施大人也聰明,否則姑娘可就為難了。”

我正埋頭畫著一幅美人春睡圖,聞言笑道:“有什麽為難的?”

銀杏道:“這件案子連施大人和董大人都難住了,若姑娘查不出,只怕信王要怪罪。若姑娘查了出來,難道真要將那殺手交給信王麽?不知又要牽連出多少人?”

美人斜臥於貴妃榻上,拈花而笑,慵懶沉醉。點睛之後,才發現她的目光已不再是當年所繪的欣喜而清澈,而是疲憊、麻木和滄桑。原來畫裏畫外,都是一般。我甚是不滿,將畫紙揉做一團拋在地上。“敢殺了吳粲,卻不敢償命麽?我是不會為他可惜的,自也沒有什麽為難。”銀杏頓時語塞。

我掀起一張新紙,提起玉管蘸飽了墨正要落下,忽而躊躇,繼而沮喪:“信王不願我為難,所以不教我查吳粲的命案。施董兩位大人也心知肚明,平白將我牽扯進去,並沒有什麽好處。”

銀杏微微冷笑:“姑娘與施大人固然聰明,又很默契,到底讓王甯與宇文君山壞了事。如今看來,昌王也不大靈光,真是白費了姑娘的一番苦心。”

我搖頭道:“‘兵行敵所不敢行,強;事興敵所羞為,利。’[130]不是昌王不靈光,而是信王實在太厲害。襄陽之戰,令敵寇膽寒。信王又挾兩宮在軍,只要昌王兵敗,余寇不足為懼,這天下便是信王的了。”

銀杏道:“真的沒有辦法了麽?”

我甚是慚愧,不禁擱筆而嘆:“‘事非權不立,非勢不成’[131],從前總當是書中的一句話而已。如今無權可變,無勢可借,才知艱難。真是悔不當初!”

恍惚聽見銀杏問我:“姑娘是後悔當年出京遊歷了麽?”

我一時出神,沒在意銀杏說什麽。腦海中滿是熙平臨死前的情景,她在昏暗的耳室中舉杯向天,喚著父母兄姊,慨然赴死。換作是我,我會如此義無反顧麽?我自詡聰明,為何被她騙了半生?她所謀兇險,卻有條不紊。我“得道多助”,卻瀕臨失利。“我終是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