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九章 莫樂莫哀(第2/5頁)

松陽道:“多謝君侯。”說罷行禮作別,“茅舍簡陋,不堪奉承貴客。君侯還是往前面安坐,用些茶飯吧。”於是我只得還了禮,帶著銀杏退出茅屋。

走得遠了,銀杏回望一眼,十分不滿:“果然天下的公主郡主都蠢得很,她也不想一想姑娘因何來到此處。”

我笑道:“寂如師太請信王妃來觀禮的意思,便是讓她親眼看著松陽出家,這樣便不必抓捕她了。我既是信王的同黨,自然也要來觀禮。對松陽來說,我與信王妃是一樣的。”

銀杏道:“可不是每一個來觀禮的人,都能來這後院裏看她澆瓜種菜的。”

我笑道:“何必在意?能活下來總是好的。”

午齋後,啟春匹馬前來。一身牙白色寶相花紋窄袖交領長衣,烏紗點珠抹額,玉環束發,英氣逼人。明明前些日子屠戮甚多,眉眼之間卻無半分暴戾殘虐之氣,佛前參拜,更顯虔誠與悲憫。我冷眼看著,一面不屑,一面又忍不住欽佩。熙平的眼光畢竟不錯,唯有這樣的信王妃,才能助高旸成大事。

未時已到,寂如由兩個北燕女人推出來,親自為松陽剃去滿頭青絲,松陽跪受度牒,行拜師禮。寂如為松陽披上緇衣,緩緩道:“爾被法服,而作比丘。獨處閑靜,樂誦經典。從此世間再無松陽郡主,唯有靜虛。”說罷又授了佛經與法器,眾尼席地,奉頌不絕。我和啟春分站大殿東西,專心觀禮,並不向彼此望上一眼。禮畢,寂如一言不發,由松陽推著往後面去了。

十六年前在益園初見升平長公主,長公主隨手贈了一串梅花香珠給我,以為中選女巡的賀禮。後在端陽宮宴上,兩歲的松陽郡主吵著要我腕上的香珠,於是我將那串梅花香珠轉贈於松陽郡主。今日她二人由姑侄而成師徒,冥冥之中,自有緣法。

待眾尼散盡,我方與啟春見禮。啟春笑道:“不想妹妹也來了。”

我笑道:“如此盛事,自是不能錯過。”

啟春笑道:“寂如師太請我來,是出自一片慈悲仁心。請妹妹來,又是為了什麽?”罪家女眷,若非隨男子一道誅滅或遁入空門,通常是沒官為婢或於西市賤賣。寂如師太特意請啟春親眼看著松陽出家,便是令松陽借佛祖的慈悲苟活。緇衣蔬食,青燈古佛,永世居於白雲庵,於松陽來說,與死了也沒什麽分別。於啟春更是。她主動請啟春前來,不但慈悲,亦有膽識。請我來,則是為了令我放心。

我笑道:“佛法雲,眾生平等。王妃與玉機,於佛祖眼中,都是一般。”

啟春問道:“華陽和祁陽究竟在何處?”

我笑道:“這如何來問玉機?”

啟春笑道:“也罷,我自己派人尋就是了。”說罷大步跨出,飄然下殿。

早有人牽過馬來,啟春一躍而上。我低眉垂首,端立在檐下恭送。啟春正待揚鞭,忽而駐馬。她側頭睥睨,口角微噙冷笑。我只作不見,姿態愈加溫婉和順。殿前槐蔭森森,只聽一記清脆的鞭響,驚起一樹飛鳥。啟春的身影如青雲飛渡,一徑下山去了。

自當日起,汴城內外對松陽郡主和華陽長公主姐妹的搜索戛然而止。啟春贈了一大筆銀子給白雲庵,還給靜虛送去了許多日常吃用之物。綠萼聽聞後十分不解:“奴婢初聽寂如師太請信王妃去看松陽郡主剃度,還以為寂如師太失心瘋了。郡主好容易藏起來,師太倒把人往外推。不是說信王妃心狠手辣麽?如何這般不聲不響地就過去了?”

高旸聽說我病了,命人送了許多藥材與補品。為了打發李威,我特意一一看過,這才命人收起來。章華宮剪去的長甲慢慢長了起來,指尖一股濃重的藥氣,淹沒了新染的鳳仙花汁的草木清香。我笑道:“信王妃是心狠手辣,可是沒有必要殺的人,她不會殺。越國夫人如此,松陽郡主亦是如此。只要她知道郡主在白雲庵,一生念佛茹素,永遠也逃不出她的掌心,這便足夠了。”想了想,又道,“這樣也好,信王妃輕輕放過松陽,也算示人以廣。畢竟松陽一個女孩子家,能鬧出什麽動靜來?再者寂如師太一輩子藏著松陽,也不是長久之計。置之死地而後生,方是寂如師太的性子。”

綠萼好奇道:“松陽郡主既藏在白雲庵,那華陽長公主和祁陽長公主又去了何處?這些日子城中靜了不少,信王妃不再尋她們了麽?”

我慢條斯理道:“靜虛既肯露面,華陽與祁陽必是藏得更加隱秘。華陽的功夫不弱,或許已遠走高飛了,也未可知。”

“遠走高飛?”綠萼先是愕然,隨即醒悟,拖長了聲音道,“是了!這樣說起來,奴婢果然有好些天沒見劉钜了。”

我用玉簪緩緩調弄白礬與鳳仙花汁,望著窗隙中一縷盛夏的鮮翠,向往不已:“仗劍江湖,為博紅顏一笑,不是比坐困愁城來得更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