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六章 獸惡網羅(第3/4頁)

好一會兒,他不下馬,我亦不前,他在門外,我在門內。依稀記得十幾年前,我出宮,他入宮。即使隔著修德門深深的門洞,也不敢肆意相望。如今他在萬人之上,眾目睽睽之下,再不必掩飾愛憎之情。

我坦然一笑,款款上前:“殿下不是出征了麽?如何還在城中?”

高旸跳下馬,笑道:“你既知道迎接,怎不知我為何在此?”說罷折起馬鞭,將我拂在一邊,帶領百來兵士走進府中。

綠萼早已搬了一張太師椅出來,恭恭敬敬地請高旸坐下,一面奉了茶。高旸大喇喇地坐在庭院正中,揮一揮手,眾軍士往各房散開。不一時,便聽得桌椅亂撞,翻箱倒櫃的聲音。

高旸只作聽不見,笑問道:“不是說要在仁和屯常住麽?如何又回城了?”

“既聽說了這麽要緊的事,如何能不回城?”

“你進宮做什麽?”

“玉機擔心姐姐。”

“劉钜去了哪裏?”

“劉钜前些日子回山探望恩師了。”

高旸頗為意外,不禁一怔:“劉钜的師傅究竟是誰?”

我笑道:“玉機不知。左不過是個江湖劍客吧。”

高旸深深看我一眼,不再發問,只端坐閉目養神。不一時眾軍士將各房箱籠都搬到了院子裏,連女人的衣箱妝奩也沒有放過,呼啦啦抖開一地,飄起兩件褻衣褻褲,一條裹腳布。綠萼與幾個女人又羞又怒,滿臉通紅地轉過臉。銀杏則神色淡然,只作不見。

高旸命人將所有的箱子都翻查一遍,尤其是書畫與信件,每一頁紙都細細看過。我站累了,便也搬個杌子坐在檐下,冷眼旁觀,直到天亮。

當初與施哲聯絡時,全靠劉钜傳話,並無一紙一字留下。高旸看了半晌,也只有積年攢下的書畫和普通家書。高旸見搜不出什麽,神色漸漸緩和。忽見李威疾馳而來,在門外下馬,一路小跑入府,躬身道:“啟稟殿下,仁和屯中也搜檢過了,並無可疑物事。”

我這才知道,高旸趁我入城,竟將仁和屯也搜檢了一遍。

高旸的眼中這才有了些許笑意:“許印山問你借人,為何不答應他?你若應了,可報春兒的一劍之仇。”

我冷笑道:“我既不曾遣劉钜來殺你,就更不會讓他去殺啟姐姐了。殿下如此英武,怎會愚蠢到將妻兒留給城中宿敵?即便我真的想殺人,也不會選在當下。”

高旸不怒反笑:“也罷。本也極難瞞過你,怪只怪杜嬌和高思誠自己太蠢。”

忽見一軍士捧著一只上了鎖的花鳥鎏金盝頂小銅盒過來:“啟稟王爺,在正房妝台的隔層中,找到這件東西。”

高旸拿過小銅盒,一面把玩一面笑道:“在妝台的隔層之中,藏得倒有些隱蔽。是什麽?”

我示意綠萼打開,內中卻是小小一只光溜溜的紫檀盒。揭開盒蓋,卻是高旸重新贈予我的白玉珠串。高旸本以為是什麽機密物事,待見是自己熟識的舊物,甚是意外。高旸提起玉珠,微微一笑道:“你將它藏得這麽深,莫非是不願意見到它麽?”

這串白玉珠我交給綠萼收起來後,便再沒過問。若不是今日大肆抄檢,我大約永遠也不會問起它的下落。我笑道:“玉機是怕碰壞了它。”

高旸拉起我的手,左手五指將珠串支成一個圓,套在我的指尖上,右手將玉珠推到我的腕間,微笑道:“你若一直戴著,碰壞了又有何妨。”好一會兒,他才放脫了我的手,轉頭向李威道,“近來多事,劉公子既然不在京中,你就留下來保護朱君侯。”李威躬身領命。高旸甚是滿意,轉身帶著軍士們揚長而去,留下一地狼藉。

我目送高旸出門,待軍士都走盡了,這才關上大門,一面命人收拾箱籠。李威上前行禮,恭恭敬敬道:“小人去外面候著,君侯有事但請吩咐。”

不等我說話,銀杏冷笑道:“我們姑娘一宿沒合眼,這會兒要歇息了。”李威愈加恭敬,銀杏卻看也不看他,與綠萼一起,徑直扶著我往後面去了。

但見房中凳倒桌翻,屜子丟了一地。櫃門敞開著,露出一肚子的花花綠綠。我頭痛欲裂,憎惡地將白玉珠脫下,隨手丟在榻上。綠萼依舊用紫檀盒子與鎏金銅盒裝好,掛了一只小銅鑰,往別處收藏去了。又喚了兩個丫頭進來,七手八腳地收拾臥房。

銀杏重新燃了香,笑道:“姑娘睡一會兒吧。”

這床榻上,也不知道被軍士踩了多少回,偏偏幹凈的帳褥全被翻了出來堆在院中。我愈加頭痛:“我哪裏睡得著。”

銀杏笑道:“幸而姑娘早有準備,咱們又小心,不曾留下半點字據,姑娘也沒有應承那許印山。”銀杏與綠萼雖都含著笑,眼中卻有劫後余生的後怕。倘若真的被高旸搜檢出什麽,小錢、綠萼與銀杏,必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