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六章 獸惡網羅(第2/4頁)

我冷笑道:“在街上亂闖尚且不行,去杜大人府上,不是送死麽?杜大人和睿王都不知我與施大人的事,杜大人的門生南子睿又因我而死,他們不會相信我說的話。”

銀杏更是驚詫:“送死!?難道姑娘以為,信王會殺了姑娘麽?”我懶怠回答,只閉目養神。高旸縱然不殺我,這世上也還有遠比死亡更無望、更殘酷的手段。

車向北過了護城河,轉過皇城的西北角,一路向南。皇城西面是十王宅,住著許多皇親顯貴,睿王府便在這裏。從前,十王宅的夜晚總是香車寶馬,鶯歌燕舞,推杯換盞,呼奴喚婢。自從斬了邢陸兩家,便冷清了許多。待高旸斬了韓廖二族,更是燈消火滅,渺無聲息。掀開窗簾,我看見門墻後、花園中的崢嶸山勢與巍峨樓宇,鬼影一般矗立著,一路寂然無語。

駛過了十王宅,銀杏方道:“不知這件事,施大人知不知道。”

我搖頭道:“多半不知,或者與我一樣,也是剛剛才知道。否則,施大人無論如何也會派人告訴我的。”

銀杏道:“姑娘何不與施大人商議?”說著一砸手心,甚是懊惱,“偏偏這會兒钜哥哥不在!”

我嘆道:“來不及了。信王是有備而來,我今日進宮,已是魯莽。若再去施府……”信王張羅捉雀,整個汴城都是他的羅網,只怕連仁和屯也不能逃脫他的監視,“連采薇也要遭殃了。”

車向南過了汴河,回到興隆裏。我嚴令門戶緊閉,沒有我的準許,誰也不能擅自出府。服過藥本當安睡,但我如何睡得著?於是搬了躺椅,坐在二樓的露台上,望著汴河發呆。綠萼和銀杏困倦不已,沒過多久,都伏著欄杆睡著了。

漆黑的河上,偶有燈火飄過,船頭的三角幡被晚風吹得忽明忽暗。我一下一下地數著,河上一共過了十四艘船。信王府在皇城東面,其實我根本看不見。然而我仍牢牢盯住東北方,生怕錯過一絲聲響。夜真靜,靜得能聽見綠萼與銀杏輕淺呼吸的聲音,靜得仿佛潛伏在網心的捕獵者都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遠方忽然響起連聲巨響,卻不是從信王府的方向傳來的。銀杏和綠萼都被驚醒了,銀杏指著東面道:“那裏有火光!”

我站起身,只見東面火光沖天,夜風揚起煙塵,把火勢包裹成大片大片的雲團,鑲嵌在深黝的天幕中,蔚為壯觀。銀杏微微詫異:“那似乎並不是信王府?”

哭喊聲、慘叫聲,隨爆裂聲一道傳來,越來越淒厲,越來越絕望。我痛心疾首:“那是武庫。武庫中的火藥燃爆了。”

銀杏與綠萼相視一眼,恍然道:“奴婢明白了!神機營造反,必在深夜悄悄往武庫取火器與火藥,誰知中了信王的埋伏!神機營重創,連信王府的門也摸不到了。”

杜嬌和睿王謀劃不周,死固應當,然而城中的武庫爆燃,周遭的民宅夷為平地,骨肉化為焦炭。信王的不仁,天地難容!東風送來濃烈的火藥氣息,熱浪明一陣暗一陣,撲面而來。我重重地一拍欄杆,恨恨不語。綠萼掩口驚呼,淚水奪眶而出。

銀杏在我身後嘆道:“真可惜。不過就算殺了信王全家,便真的能成事麽?”

我冷冷道:“屠滅信王府,矯皇太後命,扶立新君,脅迫百官,堅守宮門,閉城窮索信王黨羽,未必不能成事。然而這終究是一步險棋——實是險之又險。”

銀杏的語氣充滿無盡的感佩之意:“這樣兇險,杜大人和睿王他們就不怕死麽?”

我深吸一口氣,任火藥的香氣充塞我的胸臆:“‘以德勝人者昌,以力勝人者亡’[115]。信王無德,自是人人得而誅之。今日不亡,必待明日!睿王是太宗的同母弟,嗣子又是太宗的親子,即便什麽都不做,信王也未必容得下他。與其坐以待斃,不若奮戈一擊。”

銀杏幽幽一嘆,緩緩道:“不過是等死與找死的分別罷了。”

我命銀杏和綠萼將府中的人都喚起來,穿戴好了在房中待命。自己則回到妝台前,綰起螺髻,貫以金簪,綴以寶珠,懸以明珰。除下素服,特意換了一件煙紫色窄袖長衣。淡掃蛾眉,薄勻脂粉,立顯眉目清冷,肌膚明凈。

新平侯府燈火通明。再向北望,整座汴城都已被炮聲驚醒。

醜時剛過,便聽見腳步聲震耳欲聾。不一時,小錢來報,新平侯府已被人團團包圍。我命人開了大門,親自舉著一盞玻璃風燈,帶領闔府眾人在檐下迎接。

火光和喧囂驚動了整個興隆裏,周遭的人家都派仆役開了門打探消息。然而見我府周圍滿了披甲挎刀的軍士,又將頭縮了進去,各自關上大門。刀光劍光漫如濁浪,人群鴉雀無聲。眾人略向兩邊一讓,但見高旸華衣玉冠,緩轡而出。他的臉上看不出悲喜,眸底卻暗藏驚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