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五章 梨花盡落(第3/5頁)

因睡不安穩,我有些頭痛,於是揉著太陽穴道:“早些自盡,總比被昌王或信王賜死的好。”

銀杏道:“早知都是死,那高氏又何必去頂罪?”

我笑道:“曹氏若真以弑君之罪被廢殺,曹氏一門也脫不了幹系,橫豎都是死。況且母女情深,讓女兒多活一刻也是好的。誰知道那孩子竟不能出世呢?”

銀杏擔憂道:“昌王會得勝麽?”

我笑道:“昌王與信王都久經戰陣,我只望昌王能在信王到達西北之前突破潼關與函谷關。”

銀杏搖頭道:“信王今日便出征了,不過數日就到了潼關,昌王恐怕不會這樣快便從長安打到函谷關。”

天色蒙昧不明,腮邊的發絲中卻清晰地閃出一縷銀光。不待銀杏發覺,我便拔了去。聲音在輕微的痛楚中一顫:“未必。”

一連數日,我閉門不出,只在仁和屯讀書養花。漱玉齋的白貓這些年一直養在新平侯府,年老後,性子愈加懶散而古怪。自住進了仁和屯,一日倒有半日不見蹤影,到了天快黑時,家裏人常常結伴四處找它,找到時常周身泥水與雜草,活脫脫一只野貓。

這一日傍晚,我和銀杏倚在廊下吹風,一面看綠萼和小丫頭捉了貓洗澡。那貓耷拉著耳朵,弓著背,滿臉的不痛快,形狀甚是好笑。兩個丫頭理著毛發,笑個不住,綠萼在一旁催促不已。

銀杏搖著扇子,仰望天色:“真是悶死了,只怕晚上又要下雨。幸而錢管家將貓兒找回來了。”說著又笑,“錢管家自住進仁和屯,整日無事可做,只是找貓兒。”

我笑道:“找貓兒不是很太平麽?”

銀杏好奇道:“錢管家數次提起要去城中打探軍情,姑娘如何不許他去?”

我笑道:“昌王真的打到汴京城下,我們都會被驅趕入城,連地裏的糧食麥苗也會被割去。耐心等著便是。我更怕小錢一進城,就被信王府的人捉了去。信王雖然出征了,王妃卻還在府中呢。”

銀杏笑道:“姑娘當真沉得住氣,換了奴婢,恨不得上戰場盯著。”

我微微冷笑:“若昌王真的長驅出關,還怕沒有見識戰場的時候麽?只怕玉石俱焚的慘烈景象,會嚇得你睡不著覺。”

銀杏伸一伸舌尖:“姑娘怕麽?”

貓兒洗凈後便關進籠子裏晾幹,無論丫頭們如何逗弄,只是一副懶洋洋不屑一顧的神氣。我伸指撫著它的腦袋,笑道:“‘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余二事,但有降與死耳。’[112]”

分不清是哪一座城,只見城下黑壓壓的一片。高旸率眾填塹列陣,高思誼揮騎掩殺。不知過了多久,墻堞皆毀,內外短兵相接,斷指成抔,肢骸亂飛,刀斧齊舞,血光滿天。我帶領老弱婦孺修葺城墻,晝夜不舍。城墻修完,我卻失足跌落於亂軍叢中。

周身一顫,驀然張開雙眼,背心裏濕漉漉的,滿臉黏膩。綠萼正坐在腳台上打盹,見我醒了,連忙喚丫頭擰了濕巾拭汗。我緩緩坐起身,長長舒了一口氣。綠萼連忙打扇,一面關切道:“姑娘又做噩夢了。姑娘近來少眠多夢,睡不安穩,可要尋個大夫來瞧瞧?”

我扶著綠萼的手坐到梳妝台邊,鏡中的面孔淡漠而疲憊,幸好並無跌落亂軍的驚恐之氣。我接過銀杏遞上的濕巾,低低道:“不必了。少眠多夢,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於是沐浴更衣,重新梳妝。正束發時,忽聽小錢在門外稟道:“啟稟君侯,杜大人派了心腹人過來,說有要事與君侯商量,現正在偏廳坐等。”

剛剛走出殘酷的夢境,或許將迎接更殘酷的現實。許是剛剛出浴的緣故,我只覺全身乏力,話也懶怠說一句。小錢聽不見我回話,又補了一句:“便是杜司徒,杜嬌杜大人。”

我當然知道是杜嬌,只是從前他總是親自前來,這一次卻遣一個“心腹人”來,想是城中有更要緊的事等著他,故此分身不暇。我嘆道:“他有什麽話說?”

小錢道:“奴婢問過了,他不肯答,說是要事,非面見君侯不能出口。”

若無人前來,我便隨意結束長發,也不用脂粉,此時卻不得不裝扮一番。於是懶懶遞了一支白玉簪子給銀杏,一面道:“請他等一等。”

小錢道:“來人已等了好些時候了,說是此事緊急——”

銀杏笑著打斷:“再緊急,也得容姑娘梳妝洗漱。既是有求於人,等一等又何妨?”

小錢無言,退了下去。我笑看銀杏在鏡中為我別上玉簪:“如今你說話也越發厲害了,怎見得就是杜大人有求於我?”

銀杏道:“姑娘回京也有些時日了,這麽多日不上門,偏信王出征了,他就派人來了。若不是有所圖,怎會平白無故地來?”

我笑道:“依你看,這杜大人所求之事,我要不要答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