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四章 需事之賊(第4/4頁)

孽子不能出世,論理我當高興才是。我撫一撫胸口,想要摸清楚那一陣莫名其妙的痛楚是從何處而來。那孩子是柔桑對母親的順從,也是柔桑對宿命的反抗,是朱雲罪惡的血脈,也是朱雲倔強的留存,是熙平遺下的母愛,也是熙平垂死的掙紮。他就這樣無聲無息死在母腹之中,我所有關於如何面對這孩子的設想,都落了空。孩子沒有了,我對柔桑的恨意仿佛也掏空了大半。我嘆道:“知道了。”

李威呆站了片刻,見我無話,只得躬身告退。

銀杏目送小錢與李威走出院子,忍不住微笑道:“奴婢看他眼巴巴地看著姑娘,姑娘就是不肯關心一下信王。七尺男兒,真是可憐又好笑。”

我哼了一聲:“信王凱旋,不就是昌王兵敗麽?這話我怎麽說得出口?”

銀杏笑道:“曹氏病了,姑娘可要去景靈宮?”

為了讓柔桑母子活下來,熙平長公主不惜拋出舉家十七條性命。那孩子還未出世,便已是周身血汙。想來不堪重負,所以自行離去。“曹氏沒了孩子,也甚是可憐,畢竟是故主,去瞧一瞧好了。備車,現在就去。”

銀杏忙道:“奴婢以為姑娘還是過兩日去的好。曹氏剛剛小產,恐怕信王妃也是這會兒去探望。信王妃正惱著姑娘,若碰上了,只怕不好。”

我笑道:“我死且不怕,還會怕信王妃麽?”

車從後門入景靈宮,才行了一箭之地,便聽對面有車駛來。道路狹窄,我命人避讓道旁。對面的車卻停了下來,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問道:“是誰進宮來?”

銀杏連忙下車行禮,恭恭敬敬道:“新平侯進宮來看望曹娘娘。”

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笑道:“原來是玉機妹妹。”接著便聽銀杏朗聲道:“奴婢參見信王妃。”

我只得下車,深深行了一禮。啟春權勢滔天,卻與我一樣,單車入宮,身邊的從人也只有兩個丫頭,一個內官,一個車夫而已。她親自下車扶我起身,又還了一禮:“許久不見妹妹了,妹妹一切可好?”

啟春綰著螺髻,只戴了一對素銀簪子。淡石青色的紗衣,透出衣襟上用銀絲繡成的雲鳳紋,益發顯得飄逸而凝練。相比之下,我的白衣顯得乏味而造作。

我笑道:“一切都好,謝王妃關懷。”

啟春笑意親和:“表妹是妹妹的舊主,素來待妹妹親厚,我聽說,她還親自去仁和屯看望過妹妹。信王曾數次讓妹妹來景靈宮看望表妹,妹妹今日才來,可真是無情。”

我只得道:“王妃所言甚是。”

啟春笑道:“妹妹進去吧,我也該走了。”彼此行過禮,啟春登車而去。我望著她的車出了宮門,這才打發車馬出去,帶著銀杏步行入宮。

甫一轉身,銀杏便迫不及待道:“信王妃知道曹娘娘去過仁和屯也就罷了,又是如何知道信王曾讓姑娘來景靈宮的?”

我笑道:“昨夜我曾向信王提及,曹氏未入宮前,曾來過仁和屯。信王也曾好幾次命我看望曹氏。”

銀杏蹙眉不平:“信王怎能將與姑娘說的話,轉頭說給王妃聽?”

我不以為然道:“你還沒有明白麽?信王與王妃是結發夫妻,患難愛侶,情分非比尋常,自來是無話不說。夫婦之間,說便說了,有何出奇?王妃還曾勸我嫁給信王呢。若不是那日一時動了歪念想殺我,信王對她的話自是深信不疑。”

銀杏道:“可是越國夫人說——”

我笑道:“信王妃是最討厭商人的,少年時便與越國夫人性情不合,兩人是從來不說話的。先帝在的時候也還罷了,如今越國夫人除了一點錢財和一個虛爵,還有什麽?信王妃若真的心狠手辣,隨便找個借口,便能料理了越國夫人,即便軟禁、用刑、下毒,誰又奈何得了信王妃?越國夫人的話是很有道理,終究也要信王妃權衡利弊,認了這個道理才是。”

銀杏無言以答,甚是沮喪,只一味低頭呆望自己的腳步。景靈宮冷清,四望不見一人,她的腳步雖輕,仍有微弱的回響,像是一個孤獨的人在自問自答。銀杏走了好一會兒,方嘆道:“越國夫人一說,奴婢覺得是姑娘贏了,聽姑娘一說,又覺得信王妃勝了。”

我笑道:“信王掌控朝局,信王妃自然也春風得意。每日迎來送往,不知道多忙碌,只怕沒有多少心思耗費在這種情愛小事上。大局如此,細小勝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說著心中一動,“你不若想想,倘若我讓钜兄弟去刺殺信王妃,信王還會待我和顏悅色麽?”

銀杏恍然道:“姑娘這樣說,奴婢就明白了。”

沿著矮墻過去,柔桑的殿宇在望,雖然高大寬敞,終究敝舊。廡瓦缺損,門墻剝落,彩漆灰敗,鏤雕模糊。柔桑在此軟禁,就像她的心居於她的胸膛,一般的倉皇而破敗。她應當在此囚禁一生才是。想到這裏,我隱有快意。我又道:“若那日我死在信王府,信王這會兒已經登基了。信王妃深愛夫君,自然要幫他完成心願。借華陽的手殺我,實乃上上之策。換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防患未然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