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三章 似人實鬼(第3/4頁)

我真蠢,我竟沒想到當年這一對小兒女的情愫會與一樁驚天逆案有關,我更沒想到,朱雲是熙平長公主對女兒的獎賞。

月色朦朧,被柳條遮擋了大半。池塘中央一輪明月,比天上的月亮更圓。天上和水中的月亮都在光燦燦地恥笑我的後知後覺,於是我也跟著笑了一下。忽聽高旸的聲音道:“我來遲了,累你久等。”

我連忙起身行禮,請他入座。我一身素衣,而高旸則身著湖藍色銀絲暗鎖子紋長衣,玉冠華履,手持折扇,風度翩然,就像許多年前在熙平長公主府,柔桑縣主的陪讀朱玉機偶遇信親王世子高旸一般。恍惚間竟生出一絲柔情。

綠萼和銀杏捧著銅盆與手巾過來服侍,高旸一面浣手一面笑道:“在想什麽,一會兒歡喜,一會兒發愁。”

我緩緩斟了酒,將水晶杯隨意推了過去:“想起了當年柔桑縣主來仁和屯的事。”

高旸絲毫不在意我的失禮之處,微微一笑道:“表妹竟然來過這裏?”

柔桑本不願入宮為後,她的心也從未變過。為親生母親所利用,竟至毀卻一生,想想也甚是可憐。我嘆道:“柔桑縣主在景靈宮,可還好麽?”

高旸道:“衣食周全,只是不得自由。再者懷孕辛苦,似乎是睡得不大安穩。”我低低嗯了一聲,便無話可說了。高旸又道:“你若真關心表妹,便去景靈宮看看她,她一個人在那裏,寂寞得很。你是她腹中孩子的姑母,又是舊時相識,你去了,她就好了。”

我轉過頭,望著塘心冷冷道:“我不去。”

高旸也不生氣,依舊笑道:“去不去隨你。一來便聽你問起表妹,我很高興。”

高旸數日前遇刺,此時頜下已經一絲痕跡也沒有了。他見我看他,故意揚起下頜,讓我看個仔細。我問道:“殿下的傷都好了麽?”

高旸笑道:“小事而已。”因遇刺,高旸足有兩日沒有出府,想來養傷事小,肅清內府才是最要緊的。

我舉起白玉盞:“殿下英武。玉機先敬殿下三杯。”

高旸連飲三杯,面色微微泛白。水中蓮葉尚蜷,浮萍翩翩,晚風中有初夏的濕暖與草木香氣。高旸展開折扇,但見畫面上水色似有若無,寶藍色的荷花一枝獨秀,一只淡紅色蜻蜓盈盈立於草頭。如此一艷一淡,一重一纖,一沉一顛,卻並不覺得有何偏頗失衡,果然是名家手筆。高旸見我盯著扇子瞧,便一指岸邊的荷葉,笑道:“你這裏景致倒好,可惜差幾支白蓮與月光爭輝,我這支青蓮,算是勉強抵過。如何?”

我淡淡一笑:“甚好。”

菜是清蒸鮮鯉、水晶蝦仁、牛腩燴筍蒲、淮山紫蘇芍藥醬並兩道新鮮時蔬,滿滿擺了一桌。高旸笑道:“原來你喜歡南方菜,以後我專門請幾個淮揚、江南、嶺南的廚子服侍你,好不好?”

我搛了一只蝦仁放在他的碗中:“多謝殿下好意,府裏有兩個江南來的廚娘,已經夠用,實在不必添人了。”

高旸笑道:“你常年在外,所以府中的人事用度從簡。如今既已回京,便不能這樣馬虎了。你的身子不好,又受過傷,不但廚子是要的,女醫也不能少。”

想起啟春手下的那兩個女醫,我不覺好笑:“玉機俸祿微薄,采邑貧瘠,怕是供養不起那麽多廚子和女醫。”

我的嘲諷之意高旸如何聽不出來?他口角一揚:“‘阿堵物’[105]之難,有何難哉?人和錢,我一並送來便是。”說罷環視一周,目光在門口的玉蘭樹上停了一停,“城中的居所已是簡陋,這裏豈不是更加不便?為何不回城居住?”

我笑道:“住在城裏,我怕被人生吃了。”

高旸道:“他們不敢。”

我笑道:“連殿下的王府都混了奸人進去,玉機就更不敢在京中露面了。”

高旸搖頭道:“你在這裏,只怕更容易著道。我派李威來保護你,如何?”不待我回答,他忽然曲起中指一彈眉心,將我嘲諷的口氣悉數學了去,“我忘了,有劉钜在你身邊,你自是誰也不怕。”我懶怠回答,只坐直了身子,無聊地晃著團扇,靜靜地看著他。

高旸餓了,一個人吃了大半菜肴。我只吃了幾片筍,喝了兩口茶。綠萼與銀杏撤下殘肴,上了瓜果,又服侍高旸浣手漱口,這才退下。高旸酒足飯飽,似是心情大好,笑問道:“你本已回了青州,怎的這樣快便回來了?令堂與曈兒都還好麽?每日都做些什麽?”

我緩緩剝了一枚荔枝,用小銀勺子剜了核出來,將晶瑩的果肉放在青瓷碟中遞與他:“母親與郡主都好,母親禮佛,郡主教子,只有玉機無事可做,只得回京來了。”

高旸一口吞了荔枝,蹙眉道:“涼!”

我笑道:“才從冰水裏拿出來的,自然是涼。殿下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