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二十八章 大害小害(第4/6頁)

我躬身退了兩步:“是。微臣告退。”

退出正殿,卻是小簡自帶了兩個心腹送我出來。見周遭無人,這才輕聲道:“施大人和董大人公審朱雲之事,太後已猜到是君侯所為。只是太後身邊有好些信王的人,說話實在不便。大人有什麽話,對奴婢說也是一樣的。”

我微微嘆息:“我知道。我有一事,一直想請教簡公公。先帝駕崩,宮禁森嚴,太後身邊的薛公公究竟是如何將消息傳遞出來的?”

小簡嘆道:“君侯心思縝密。此事說來實是萬幸。先帝駕崩,本來宮裏是只準進不準出的。小薛謊稱給一貴人送人參吊命,然而那玄武門的小校已翻出太後給君侯的信物,小薛急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自己被當賊拿了,不但見不到君侯,還會連累太後。不想那小校竟放薛公公出去了,又親自候著小薛回宮,這才沒有驚動人。”

我詫異道:“那小校為何如此?”

小簡道:“君侯不妨猜一猜此人是誰。”

信王被迫腰斬朱雲,廢去柔桑,賜死熙平,心中已極為不痛快。昌王借口防備吐蕃,屯兵洮水,信王也調集了軍隊駐紮渭北,對峙已近一月。大戰一觸即發,兩位親王都已到了生死關頭,國家社稷岌岌可危。當此時,我可沒有心思去猜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玉機猜不出來,還請公公實言相告。”

小簡低著頭,聲音雖輕,口氣卻甚是興奮:“原來那小校便是唐省蘭!實是先帝有靈,先帝有靈!”

我一怔,想了半日卻想不起唐省蘭是何人,不禁轉頭望著綠萼。綠萼低低道:“姑娘忘記了?當年李瑞派了一個小子來報,說劉钜托了一個玄武門的侍衛打聽姑娘的模樣、品行與行蹤,這才在景靈宮救下姑娘的性命。當時那侍衛怎麽也不肯告訴咱們劉钜的來歷,給賞銀也是無用。李大人也不好逼迫,因此姑娘直到離宮都不知道是誰救了姑娘。”

我恍然道:“原來是他。難道唐校尉知道薛公公是送信給我?”

小簡道:“這奴婢也說不清楚,待梓宮入陵,薛公公才有工夫再去尋他。誰知唐將軍早已辭官,人都不在了,這城門前的事,便再說不清楚了。”

蕓兒出身卑微,既無外戚相助,又不幹預朝政,宮外的故交只我一個而已。她偏偏在宮禁的時候派內監拿著貴重的信物出宮,唐省蘭大約已經有所察覺,又知道劉钜在我府上,因此大膽放薛景珍出宮去。原來所有一切都懸在唐省蘭掛著銅鑰的指尖上,經過玄武門偶爾被推開的縫隙,才有今日的局面。

眼見已到了重華門,出了重華門便是益園,小簡實在不便跟著。於是我笑道:“簡公公請留步。”小簡會意,停下腳步目送我進了益園,這才回轉。

又到了紫藤花盛開的季節,花藤靜靜垂下,似春雨被齊齊裁斷。紫雲似錦,肆意漫鋪,直到益園的東角門。我撥開紫藤花,在池邊呆站了片刻。池水吃飽了暮春的綠意,中心是蒼白的雲天,四周是深紅的高墻。原來連皇城的四季也是不自由的。

小錢笑道:“園子的景色這樣好,君侯倒嘆氣?”

我笑道:“沒什麽,只是覺得惶恐罷了。”當年將韓復的遺物送給劉钜的母親,我雖添了一百兩銀子,到底有限。不想劉钜感恩至今,這些年來不知多少次助我成事,又救我性命。如此一來,直有“取非其有以與於人,行虛惠而獲實福”[92]之感了。忽而又想起華陽與祁陽,仿佛所有的冤屈與禁錮,都在等著他去解救。

算時辰,高晅兄妹都去前面上學了,我這才離了益園,緩緩往濟寧宮來。無論宮中發生何事,太妃們居住的濟寧宮永遠是最安靜的。即使昱貴太妃母子在這裏被掖庭屬逮捕,所有的掙紮與哭喊都像隔了一層透明的板壁,沉悶而空洞。很快,雜亂而荒誕的現場便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跡,留下華麗的空殿,若無其事地等待新的主人。不止濟寧宮,整個皇城都是如此。只是並非每一個新的主人,都明白“上帝既命,侯於周服。侯服於周,天命靡常”[93]的道理。

走進玉樞所居住的後花園,卻見慧太妃正與玉樞坐在梔子花樹旁做針線。玉樞一身淡櫻色交領長衣,青絲半綰,不施粉黛。慧太妃一身水色衣裙,腦後綰著兩團平髻,只以一根五色碧璽梅花簪修飾。她的臉龐比往年稍稍豐腴,一雙丹鳳眼笑成一線。兩人靜靜相對,偶爾拿起花樣比對,或有一字半語。

綠萼遠遠看著,笑道:“這倒奇了,從前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竟這般要好。”

玉樞聽見綠萼的聲音,忽而身子一顫,丟下針線,急轉過身。眼睛還來不及變紅,淚水便洶湧而出。她奔上前來抱住了我,雙臂緊緊地箍住我的肩頭,我頓時有些透不過氣來。慧太妃也站起身,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慧太嬪眸光一動,竟閃出幾分懼意。她草草行了一禮,便帶著丫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