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二十六章 微君之故(第4/4頁)

綠萼道:“奴婢只是實言。信王殿下對姑娘一向很好,奴婢覺得他……”她的目光與我相碰,低下頭去不敢再說。

我微微不悅:“你憐憫信王?”

綠萼一怔,懇切道:“信王那樣尊貴,哪裏是奴婢可以憐憫的?奴婢是心疼姑娘。信王對姑娘的心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否則如何肯不顧朝臣的非議,千方百計周全姑娘與老夫人的性命?公子伏誅,太後被廢,連熙平大長公主也賜死了。已經死了那麽多人,姑娘便念著信王的好處罷手不好麽?”

我一哂:“你憐憫信王,誰憐憫先帝?誰憐憫當今聖上?朱雲自幼跟隨信王,信王為了皇位尚且可以舍棄。倘若他真的登基了,你知道聖上會如何?皇太後會如何?昌王已然背負了抗旨的罪名,他又當如何?到這個時候,誰也罷不了手了。”

綠萼目中的企盼之色化成失望與無奈,又轉而慚愧,微微苦笑道:“奴婢知道了。”

我口氣沉緩,似在教導綠萼,又似堅定自己的意志:“千萬別忘了,信王夫婦才是刺殺先帝的主謀。朱雲與曹氏,不過是幫兇。”

綠萼擡起頭,雙眸被天青色的帳子映得幽藍:“昌王當真可以殺死信王麽?”

我微微一笑道:“‘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88]。只要昌王師出有名,就定能成事。”

綠萼嘆道:“姑娘還說過,‘兵者兇器也,戰者逆德也’[89]。讓昌王來,倒不如讓劉钜……”

我冷哼一聲,打斷道:“一劍斬落頭顱?也太便宜他了。須得讓他在天下人面前承認弑君之罪,抄家滅族,我才能安心。”

綠萼嘆道:“姑娘有沒有想過,也許信王會與太宗與先帝一般,是一位好皇帝呢?”

我不覺好笑,披了寢衣走到窗前。日光自橋頭斜照,河上一片晶亮。風偃蘆草,橋影如虹。我拂一拂額邊的汗意,淡然道:“待他坐穩了龍椅,再去想如何做一個好皇帝不遲。”綠萼低了頭,無話可說。我又問,“母親與郡主起程去青州了麽?”

綠萼呆了一會兒才道:“晌午才動身,還有汴城府衙的幾個衙差跟著。錢管家去送過了。”

聽聞母親離京,我竟有如釋重負之感:“有順陽郡主在,料也無礙。”

綠萼道:“今日順陽郡主又問錢管家,姑娘是不是在京中。看來郡主還是疑心姑娘,也只不知郡主與信王說過這些沒有?”

我笑道:“想來是沒有,不然今日信王還不進府尋我麽!?”

綠萼頓時扁起嘴,蹙眉道:“姑娘就是一味覷著信王對姑娘的情義——”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索性道:“不錯。我是利用他對我的情義,那又如何?倘若有一天他真的登上帝位,我便是有功之臣。若不是我,他早就死在黃門獄了。若不是我,先帝如何做上太子,曹氏如何禪位於他?若不是我,他如何能有誅殺弑君之賊的功勞?”綠萼頓時語塞,向後退了半步。我越說越藏不住滿腔的恨意,瞠目澀然,“他欠我一條性命。今生不得,來世也要討回!”

綠萼凝視片刻,嘆息中充滿憐憫:“姑娘當真是鐵石心腸。”

我勾著窗欞上的回紋,側身倚壁而笑:“我連親兄弟都可以舍棄,又怎會為信王的那點迷情所惑?”綠萼微微一顫,垂頭不語。好一會兒,波光刺得眼痛,垂眸但見一片模糊。噗的一聲,淚水落在襟前,隔著薄薄的中衣,胸口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