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二十六章 微君之故(第3/4頁)

“蝮蛇螫手,壯士解其腕。[87]解腕而已,又沒傷到根本。”說著哼了一聲,“何況處死真兇、平反冤案,還是大功一件。重新聚集人心,假以時日,未必不能登基。”

綠萼急切道:“如此說來,公子不是白白死了麽?”

我不理她,只目視小錢。小錢道:“參政、戶部尚書吳珦與秘書省監、太常寺卿杜嬌領群臣上書,請封皇太妃為皇太後,母儀天下。信王已應允,不日便要冊封了。禦史中丞施大人升任禦史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封邑五百戶。大理寺卿董大人也晉了爵位。凡是為這件案子出了力的,都有封賞。”

我頷首道:“賞罰分明,大公無私,仁慈明斷,順從民意。廢一太後,立一太後。有廢立,這大權在握的局面才算完滿。當年董卓打的便是這個主意。信王深諳其中之道。”

綠萼道:“這樣看來,姑娘倒像是幫了信王似的。”

我緩緩道:“能殺掉朱雲、廢掉曹氏,目的便已經達到。信王手握大權,本來就不是一件弑君之案可以撼動的。”停一停,又道,“不想還搭上一個高氏,當真是意外之喜了。”說到此處,口氣中滿是冷毒的快意。

小錢又道:“信王還問施大人,如何忽然想起上門緝捕公子,莫非有人告發?施大人呈上了告發公子的密信,信王已收了回去,想來正在核對字跡。”

綠萼忙道:“那封密信是劉钜用左手寫的,信王如何能對出來?”

我笑道:“有了這封告密信,施大人和董大人在信王面前也能少擔些幹系,只做出直臣的樣子便可以了。”

小錢躬身道:“還有一件小事,要請君侯示下。陽苴咩城城主敬獻進京的女孩子中,有兩個在咱們府裏。君侯讓她們管衣裳釵環的,君侯還記得麽?”

我笑道:“記得。莫非她二人犯事了?”

小錢道:“是。奴婢早已嚴令府中人不得隨意外出,才剛奴婢回府,有人告訴奴婢這兩人預備去信王府報信,說君侯已然回京。奴婢已將她們鎖了,關在柴房中。”

我淡淡道:“這兩個丫頭手腳不幹凈,暫且關在房裏,待日後得空了再處置。”

小錢立刻會意:“既然是手腳不幹凈,打死也不枉了。”

我嘆道:“邢陸兩家已族滅,前些日子李萬通逃跑時,揮灑銀錢,致使百姓踐踏致死,又死了二十來人,傷者更是不計其數。日後要死的人恐怕更多。這兩個丫頭不過奉命行事,且關著吧。”

淩晨淺眠,我聽見寢室外有細碎而沉厚的說話聲。合一合眼,天已大亮。梳妝已畢,小錢進來稟道:“啟稟君侯,才剛劉公子來過了,說是已約定了施大人,夜晚高氏行刑時,委屈君侯扮作宮女入府。”

我推開綠萼手中的桂花頭油,起身笑道:“宮女竟然肯出來做這種腌臜事?回去了還如何服侍貴主呢?”

小錢道:“君侯只管放心,今晚出來賜毒酒的是簡公公,簡公公只說君侯是皇太後的親侍宮女,隨簡公公出宮監刑,回宮復命,那便萬無一失。”

我推開北窗,但見晨霧中整條汴河似蘊了幽藍的火種,行船似黛紫的燭芯,日光是一團青白,青紫的天色朦朧而瑰麗。“施大人與簡公公想得甚是周到。”

小錢笑道:“弑君的真兇伏誅,皇太後被廢,全賴君侯籌謀。這一點小小的要求,施大人與簡公公豈有不盡力的?”

自舊年在守坤宮相遇,有近半年不見熙平了。細想起來,自我封侯,便再未與這位昔日恩主深談過。不想今夜相見,竟是她的死期,頗有一些張耳坐看陳馀被斬於泜水的心境了。為此一整日,我都有些坐立不安,綰發敲斷玉簪,飲茶摔了杯子,看書撕了書頁,擺局拿錯棋子。

午歇起身,綠萼進來道:“才剛信王的車馬路過大門口,信王下馬,望著門上待了好一會兒。奴婢和錢管家得信連忙迎出去,錢管家還請信王進來飲茶,歇一歇車馬。信王沒有進來,站了一會兒便走了。”說著眼中流露出得意之色。

我坐起身,長發半遮著面頰,亦擋住了她的笑意。我蜷起雙膝,扶額不言。綠萼自覺尷尬,笑容漸漸沉寂。我這才問道:“信王神色如何?”

綠萼忙道:“信王神色甚是平靜,倒看不出什麽。”

我不覺松了口氣:“那就好。”說罷掀開深青色的紗帳。綠萼連忙上前來扶我起身,小心翼翼道:“奴婢瞧著,信王雖然早有準備,到底是著了姑娘的道,不得已砍了左膀右臂,還要為仇人升官加爵。這也罷了,還要殺死自己的親姑母,想來很不痛快,所以想尋姑娘說說心裏話。”

高旸自幼在熙平大長公主身邊長大,多得熙平栽培與教導,可說親如母子。雖說是皇太後下詔賜死,但與高旸親自動手實無分別。他的心中定然痛苦萬分。他越痛苦,我越歡喜。轉眼見綠萼目中有不忍之色,不禁笑道:“你很為信王著想。”